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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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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你交朋友的关系。
季云起在心里默念。
但他不敢把话说出来,以他对沈汀的了解,这人脸皮薄得很,不近人情又倔强得要命,打开天窗说亮话反而会坏事。
耐不住自己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贴上去。
世界上就近在眼前和远在天边的东西最叫人垂涎,偏偏沈汀还两样就占。
很难不心动。
但沈汀很难被打动。
季云起眼神依旧可怜,一张曾经无往不胜的脸让他在此时也足够自信,只是偶尔的,这份自信也需要一些包装与伪装,
“贵人和恩人的关系。”
三分幽怨与三分要挟,剩下的全是小孩子似的撒泼耍脾气,好像是被负心郎辜负了十八年苦守在窑洞挖野菜的王宝钏。
季云起很少感谢他爹,但在某些方面他也承认他爹的处事方式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利取不能的时候,威逼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这世界的真理有且只有一个,季云起想要,季云起得到。
沈汀坐得端正,自上而下俯视着季云起,任由下午耀眼的阳光洒在半边身上,眼神中的情绪从审视再到沉思,黑漆漆的,叫人琢磨不透。
“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终于响起,终结了这场无声的拉扯。
季云起直起身,面朝黑板,看着英语老师在讲台上的嘴开开合合,余光却一直停留在沈汀身上。
对方还是捏着笔盯着题,像一台无知无觉的完美机器,被设定好的数据操纵着人生,仿佛连时间在他身上都不留痕,此前的对话也都没有发生。
但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沈汀从来不会思考一道题超过三分钟。
“这道题选A。”
在察觉沈汀的笔尖已经五分钟没有移动过后,季云起忍不住伸出食指指着题号多嘴道。
咔擦。
大概是幻觉,季云起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
又大概不是幻觉,因为季云起对上了沈汀的眼神。
冷得像是浮了一层薄冰的寒潭。而季云起刚刚就这么大咧咧地一脚踩了上去。
沈汀心里的防线有很多,关于学习的往往是最底线的那么几条。其中最明显的表现为不允许任何人在这方面超越自己。
尤其是已经超越了一次的季云起。
“咳咳。”
在沈汀零下十八度的眼刀注视下,季云起装作咳嗽讪讪收回手和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台上的英语老师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风波,频频投来不满的眼光,警示他们专心听课,不要开小差。
“知道了。”
沈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手翻转扣上笔盖,一手合上练习册,像平常重复过八百次那样行云流水地将桌上的东西换成英语试卷和报纸,平淡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被台上老师刺耳的扩音器的嗡嗡声覆盖。
他无声无息地向身边瞥了一眼。
季云起神情自若,大概是没听见。
知道什么呢?
知道在此时班里统一翻阅试卷的沙沙声中,沈汀麻木的脑子里出现的唯一清明的念想。
季云起就是个大傻逼。
……
难以避免的,一下课,宋洋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进了教室,顶着所有人好奇地目光走到沈汀和季云起桌边,面色很不好地对沈汀讲:“你过来办公室一下。”
宋洋向来拿课代表当传话筒,直接来班里领人的行为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班里接水的唠嗑的睡觉的都暂停了活动,眼神汇聚到一处,充满了吃瓜的渴望。
沈汀倒是像有所预料,轻松地放下笔起身就走,丝毫没有被宋洋的低气压影响,也没有理会班里集体沉默后的窃窃私语。
走之前季云起拉了他一把,用口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紧皱的眉头和肃穆的样子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瞬间让沈汀以为自己在演电视剧,而他们分别是要被反派抓走拉去处刑的卧底和卧底他兄弟。
宋洋作为班主任,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一路上碰到不少她的学生,人人都要停下来道一声老师好,并在被一张乌云密布的脸吓到之后好奇地望向她身后的沈汀。
毕竟宋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而他沈汀也是年级上人尽皆知的优等生。
在这样一所高考至上的省重点高中,成绩就是学生的免死金牌,而在所有人心目中,沈汀只要没有触及法律和道德的底线,都能被无罪释放。何况沈汀走在路上尚且坦然。
可是宋洋兴师问罪的神情也不似作假。
沈汀运气不错,办公室里的老师有的开会,有的出差,一个都没留下。
于是在宋洋将门反手一关阻断门外的八卦视线之后,世界终于清净了下来。
沈汀静静站在宋洋的办公桌前,双手垂在身侧,神情淡漠,好像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而他也不过是一个来办公室请教学习上的问题的三好学生。
宋洋反倒出奇的焦躁,关了门之后还在原地深呼吸了两下,皱着眉头看着沈汀,脸上写满挣扎,两三秒后才下定决心走到办公位置上坐下,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沈汀。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沈汀点点头。
他没想瞒过谁,也知道谁也瞒不住。给齐芝南的借口实在太过拙劣,何况双阳也不是哑巴。
只是没想过暴露得这么快。
宋洋眉头都要拧成川字,好像直到今天,她才终于透过表面厚厚的一层疏离的障壁看清沈汀内里疯狂的底色,并因为震惊而忍不住提高了自己的声量:
“沈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
沈汀的声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表情稳定得像是脸上戴了面具。
“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我哥生病了,我只是在帮他控制病情。”
“你!”
宋洋气急,不可置信地盯着沈汀,眼睛瞪得比平时三倍还大,剩下的半句你是不是疯了鱼刺一般卡在喉咙里,一时竟说不出口。
她看着沈汀从容的神情,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教学生涯是如此的失败。沈汀素来沉默寡言,也鲜少参与班级活动,宋洋虽然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想要出手干预,但是看着他争分夺秒学习的拼劲和高居不下的成绩,也就随他去了。
她知道沈汀家庭复杂,也知道他和班里即将转来的插班生的关系。
说实话,她也为双阳的事情头疼。这人年龄上比这一级的人要大一两岁,常年未在学校接受教育的学生,还带有身体残疾,怎么想都不适合直接插入三班这种尖子班。但是奈何上面施压,加上沈汀和双阳这一层关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同意。
谁知麻烦来的这么快。
当齐芝南怒气冲冲打来电话要求立即给沈汀办理退学手续时,宋洋的反应第一是疑惑,第二就是愤怒。
在今天的这一通电话之前,她没有与齐芝南有过任何交流,哪怕是新生报道和家长会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与齐芝南见上一面的荣幸。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所谓养母在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要自己的养子退学。双城集团的地位在全国都举足轻重,哪怕是与掌门人沾亲带故,齐芝南一家也不缺财富,不缺资源,沈汀在学校里的成绩更是遥遥领先,她实在没有任何必要,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联想到沈汀在学校生病时的窘迫和冷淡的性情,宋洋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骇人的猜想,拿电话的手都有一点微微发抖。
齐芝南还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像个泼妇,一句话颠三倒四说不到重点,一会儿要沈汀现在就去死,一会儿要沈汀立刻马上滚回家。
宋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对无辜的学生有如此大的恶意,但碍于班主任的身份,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一面轻声安抚电话那头濒临失控的齐芝南,一面小心试探着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芝南在另一头冷笑,
“你说呢?”
“他想杀人!”
……
沈汀当然没有真的想杀掉双阳的心思。
不想,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只是想让他受到一点小小的、应有的惩罚。当然,如果这点微不足道的惩罚能让他一辈子都困在家里就更好了。
于是他顺手换掉了他的止痛药。
可能还顺带往里面放了一点安眠药。
站在宋洋面前的时候,沈汀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倒不是因为害怕,他不害怕事情败露无家可归,也不害怕身败名裂前途尽毁,他只是被心底深处某个正在破土而出的微小的不合时宜的愉悦心情给刺了一下。
当察觉到身体里那根名为愉悦的小刺正随着宋洋的质问生根发芽,一点一点长成藤蔓蔓延到全身上下时,沈汀已经听不见宋洋嘴巴开合发出的声音。
他垂眸看着宋洋,羽扇似的睫毛半遮掩住底下漆黑的瞳孔,说:“所以他是再也不能来上课了,对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