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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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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湖后门通往一条无人小巷,沈汀背靠在门口的石墙上,手抄在校服兜里,抬头望天。
冰凉的酒下肚,心神反倒清明。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他侧身道:“出来了?”
打头走出来的人却不如他所料,见了沈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笑得不怀好意,话却是朝着后面说的:“哟,我说呢,果然今天这出还是世间常谈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双亦谦?”
沈汀吃了一惊,站直了身子,道:“怎么是你?”
“这话说的,我出现在自家店里很奇怪?”双亦谦挑起一边眉毛,“看来我以后还得常来啊,不然人人都想打我家店的主意了。”
“什么意思?”
“问你后面那小子咯。”
沈汀转过头,发现季云起正抱臂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双亦谦,脸色不太好。
“你们不认识。”
沈汀收回视线,重新对着双亦谦,语气平淡。
“现在认识了,”双亦谦笑得灿烂,挑衅似的朝季云起抬了抬下巴,“你说是吧,季公子。”
季云起没理他,反倒放下手,从台阶上走下来,目光转向沈汀,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跟他……你们很熟吗?”
这个问题问得沈汀猝不及防,“熟”这个字眼好像跟他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人都沾不上边。但双亦谦又的确是在一群不熟的人里面和他说过最多话的人。
于是沈汀思索了一下,斟酌道:“还行。”
“哈哈哈,哈哈哈。”
双亦谦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有病啊?”
季云起本就委屈,现在被笑声刺激怒气上头,转头就骂。
“不是,哈哈哈。”
双亦谦笑到弯腰撑墙,好一会儿才把气顺过来,顶着季云起冒着火气的怒视站直身子,看了一眼腕表。
“呀,八点了,我等会儿还约了人。你们两个小孩是要我叫车送你们还是……?”
“打车。”
“我送他。”
沈汀和季云起同时出声,双亦谦用很诡异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逡巡。
“那行吧,”双亦谦尴尬得装作咳了两声,终于拿出了点长辈的架子,叮嘱道:“时候不早了,一定要快点回家写作业啊。”
沈汀点点头,季云起黑着一张脸没说话。
双亦谦也懒得理季云起,趁沈汀没反应过来,快速凑到他身边拍了怕他的肩,倾身说:“走了啊。”
随即一溜烟儿似的就到了巷子口,背对着在路尽头的灯光下朝他们挥了挥手,没影了,只有放肆的大笑声还余留在狭窄的小巷之间回荡。
转眼之间巷子里就剩下两个人,沈汀和季云起半对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良久,
沈汀说:“走了。”
季云起如梦初醒,才想起自己追出来的目的,一把拉过人的手腕,急切地问:“你喝酒了?”
“你不也喝么?”
沈汀反问。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酒吧后门顶上做旧的老式白炽灯是巷子里唯一的光源。季云起太高,沈汀只能抬眼看他,一双在往日里黑潭似的眼睛在酒意的微醺下居然出奇的明亮,透露出宝石的光彩。
“我又没受伤。”季云起没好气地说,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把人拉近了些,低头细细地查看沈汀眉骨和额头裸露在外的又开始发红的伤口。
距离太近了,沈汀想。
他挣扎着想挣脱季云起的手掌,可是突然上头的酒劲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搅得脑子嗡嗡响,还卸了他的全身力气。
他能为逃脱季云起魔爪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微不可见地轻轻晃了晃手臂,柔弱得像是在撒娇。
“别乱动。”
季云起皱眉,侵略性的视线从上到下一处处扫过,最终定格在沈汀的唇角。
“你嘴角怎么了?”
过暗的光线下有道褐色的痕迹若隐若现,季云起一着急,伸手想去碰。
只是指腹轻轻触到皮肤的一角,沈汀就在本能反应地驱使下应激性地后退了一大步,逃避似地偏过了头。
“没什么,摔的。”
“骗人。”
“不信算了。”
“沈汀,这是几?”
沈汀皱着眉抬头,一手把季云起逗小孩似的伸出的两根手指打掉。
“二,我没醉。”
“这是一,”季云起走近了些,又伸出一根手指在沈汀面前晃了晃,好声好气地给他讲:“沈汀,你醉了。”
沈汀摇摇头,他只点了一杯酒,在出来之前一口闷,怎么会醉呢?
但是下一秒他又点点头,因为他眼皮子重得快要垂到地上,四肢都变成了海绵,怎么也使不上劲。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周围又变成窒息的黑色,像是陷入了某种无底的泥潭,而他正在一寸寸下沉。
突然,沈汀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而自己刚好踩在云上,四周重新泛起白色的光。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天使把他背在背上,说:“沈汀,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把头埋进去,瓮声瓮气地说,好。
“这个游戏叫今天说的话,全都是秘密,我们只说真话,不要撒谎好不好?”
“嗯。”
“沈汀,你今天点了什么酒?”
“茶。”
“沈汀,不可以撒谎。”
沈汀有些不舒服地在季云起脖子上蹭了蹭,嘟囔着:“就是茶。”
“……长岛冰茶?”
“嗯。”
怪不得。
季云起背着沈汀,轻轻掂量了一下,估摸着这人还没他家养的萨摩重,心里酸揪着五味杂陈。
好苦啊,沈汀。
“为什么今天要喝酒?”
“看别人喝过,想试试。”
季云起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么要强啊,沈汀?”
“唔。”
“那天……”季云起顿了顿,问得含糊,“你回家了吗?”
“……”
“沈汀?”
季云起侧头去看,发现背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扇子搭在眼睛下方,像熟睡中的小婴儿。
他们已经走出了小巷,工作日的晚上,马路上人流不算多,季云起把背上的人小心放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想要掏出手机叫车,却不想那人一沾到冰凉的椅凳就半梦半醒地闹了起来,扒着季云起的脖子不肯放手。
“别,别把我丢下去。”沈汀只剩气声,在季云起耳边说得断断续续,“下面,冷,冷。”
沈汀似乎是怕得很了,像抱住水里的浮木似的一点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勒得季云起都有点喘不过气。
季云起只能双手用力把人托得更稳,侧过头去,抵在沈汀的额边倾声安抚道:“没事,我托着你,不要怕。”
“嗯。”
……
“嘶。”
沈汀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单手捂着额头,强撑着自己坐起来,眼前重重叠叠的白茫茫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前面老式电视机的轮廓和手边高架的吊水瓶。
医院?
怎么进来的?
沈汀恍惚间,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他闻声抬头,发现是提着保温盒的季云起。
季云起一进门就对上沈汀空白的视线,眼睛里的担忧瞬间转为惊喜,快步走到沈汀床前,说:“你醒啦,我刚下楼给你带了早饭,看,东西都新鲜热乎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拿遥控器调高了病床,让沈汀可以舒服地半仰躺在床上,又帮沈汀架起床上的小桌板,打开保温盒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拿,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整一桌。
沈汀沉默地看着桌子上的小米粥,虾饺,肠粉,流沙包,水晶糕,红米肠……,怀疑这人是去打劫了早餐店。
“来,快吃吧。”
季云起全然没发觉自己有什么问题,完成最后的一道工序摆放餐具后,随手拉了张凳子在沈汀床边坐下,满怀期待地撑着头看沈汀。
“季云起。”沈汀很认真地叫了一遍季云起的名字,好像在确认某种东西。
“嗯?”
沈汀缓缓转过头,眼神之中写满疑惑。他觉得有必要从源头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送你来的啊。”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照顾你啊。”
季云起答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仿佛照顾沈汀是他与生俱来肩负的职责与使命。
少年人眼里的热情与赤忱都太盛,足以灼得人心刺痛。沈汀偏过视线,淡淡道:“我没生病。”
“骗子。”
“什么?”
“我说你是个骗子。”季云起没好气地重复道,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一叠检测报告,递给沈汀,“给,昨晚上做的,你自己看。”
沈汀皱着眉头对着第一页扫了两眼,“贫血?”
“后面还有。”季云起说,“轻微脑震荡,软组织挫伤,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再加低血糖。”
“沈汀,你是玻璃人吗?”
沈汀往后翻了几页,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小字看得脑袋又开始发晕。他干脆把报告都放到一边,躺了下来,把被子拉高到肩膀,看着天花板说:“哦。”
“哦?”季云起看着沈汀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站来,忽然就理解了小时候妈妈掰开自己的嘴硬灌中药的良苦用心,他站起来,咬牙切齿道,
“都病得全身上下连脑子都不正常了,还要顶着一脸伤跑出去学人家喝酒。沈汀,你就不能关心关心自己吗?”
“你在担心我吗?”沈汀偏过头,疑惑地问。
季云起想都没想:“当然。”
……
沈汀沉默两秒,翻了个身。
“那你放心好了,”沈汀说:“我命硬,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