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驳

7、第7章

　　入夜，明月找到一处久已无人居住的废弃屋子，想要幻出一位凡人话本里的田螺姑娘，试了几次不得不接受炼域没有灵力可以驱使的现实。
　　明月爬上屋顶，有星空做伴，好过面对满屋子被他搞得飞扬而起的尘土。
　　虽然不是他自愿落入炼域的，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明月暂时又不想回家了。
　　尽管那个家也不是他现在想回就能回的。
　　没有完成天雷洗礼，要真带着如今的一身因果，明圭不把他扔进冥河里泡个百来年不会把他捞出来的。
　　反正金风那家伙没被明圭哄骗走，暂时不用担心了。
　　明月数着漫天繁星，数到后半夜终于发现，今日这炼域上空几乎没有看到月亮。
　　乌云蔽月。
　　怪不得他最近点儿背。
　　繁星依旧闪耀。
　　看来金风过得挺滋润。
　　“先生，先生……”一道轻细的听上去带着点粗粝的声音在身后唤着什么人。转身看去，却空无一人。
　　月黑风高夜，明月不由得想起凡人话本里曾经读到过的某些文字。凡人不识冥界，以为死后魂魄依然存在，呼为鬼魂。有那么些不肯轮回脱离地狱掌控的，呼为厉鬼。
　　厉鬼食人，艳鬼食书生。
　　这世上自然没有毫无依托还能存有意识的鬼。那章吉的魔息就是，若不是被明月收拢在识海，早就附在当初播下的那些魔种身上，促使魔种生根发芽，化为章吉的万千分身。当然，也只是章吉以为的分身。
　　明月把身前身后头顶脚下都打量个遍，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刚攀在脚下的黑猫身上。
　　妖族？
　　但明月眼里这只黑猫就是炼域土生土长的黑猫，没有妖族那强悍的肉身。
　　“先生，你身上好香。”脚下的黑猫蹭着明月的脚踝，口吐人言。
　　明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他猜得不错，平常凡人此刻应是入了幻境。也许这黑猫幻成的还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一脚踹开黑猫，一声尖利的猫叫令明月心情愉悦。
　　明月不喜欢猫，甚至可以说讨厌猫。
　　讨厌猫的缘由也很简单，只是糗事回想起来还有点怪不好意思。
　　那会明月年纪小，明圭整日里管着他勤加修炼，要让他早日扛住冥河圣殿的重担。而金风却啥都不用做，只需要傻乎乎地躺在冥河边吃吃冥河里洗净的闪闪亮亮的灵食。
　　那一日凑巧轮回殿有名小灵侍给明圭捅了个小篓子，一时看顾不及。明月好不容易得了空隙，便潜进冥河中也想尝一尝金风最爱的灵食究竟是怎样的味道。
　　河底遍地是发光的灵食，明月偏偏看中一颗泛着点红光的，尽管他也清楚泛红光意味着执念太深还未祛净。
　　可他是圣殿明月呀，整个冥河都是他的，区区执念算什么，自负令他无所顾忌。
　　河中灵食吞吃入腹是头一回，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异样，明月这一次的猎奇一开始显得平平无奇。只是多点心虚，那日明圭赶回来看他时，明月正修炼得格外认真。
　　几日后明月生了一场梦。
　　自打化生以来的第一场梦，是个噩梦。
　　梦里他幻成一条游鱼，在河中与同伴畅游嬉闹。突然被香味吸引，是一饵鱼食。他轻巧又迅速地吃了鱼饵，鱼线不及扯起，他就躲开了。自诩是河中最聪明的游鱼，鱼饵在他眼里都是些小伎俩。直到一日，他过于冒进被鱼钩死死钩住！
　　身体被拉扯升空脱离了河面，他略挣扎了两下便装死一动不动。
　　“阿瑶，你能将就下吗，也就刚死，我把它烤来给你吃。”那人说着把他从鱼钩上取下，准备剐洗鳞片。
　　他睁着的眼一动不动，能看到一只毛色纯白的大猫慵懒地撇过头，瞧了他一眼。
　　“不吃。”
　　因为被嫌弃，他被人丢到了岸边。离水有点久了，他不敢再等下去，奋力打挺落入水中，终于又活过来了。
　　“有意思，竟然略开了灵智，阿瑶，我把它再给你抓来。”那人说得信誓旦旦，他赶紧游得远远的。
　　一连数日，鱼饵越来越难辨，险些再被那人钩了去。按理他应该游得远远的，可那日，那被唤作阿瑶的那只白猫，那一眼，回想起来却总觉得明明看穿了他的把戏。
　　“阿瑶，天池里的龙鱼捕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他靠近岸边听到岸上的对话。
　　“这些哪里还算龙鱼，你们占了这天池，被豢养的哪还有跃龙门的雄心。”是那位阿瑶的声音。
　　龙门是什么？
　　梦里游鱼的脑海像是被点亮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有股封尘在灵魂深处的悸动怦然而起。
　　也许是他做的第一场梦，回想起来也是记得格外清楚。
　　梦里之后的故事，便是游鱼千辛万苦闯过了龙门。
　　再往后，明月便不愿再回忆了。
　　要不是又见着了猫，他才不会勾起一星半点关于第一场梦境的回忆。
　　给炼域的凡宠开灵智，这帮亡命之徒，真是会异想天开。
　　抑或者这黑猫身体里又是哪个想避开冥界的老妖怪？
　　真当轮回殿主是那么好忽悠的。
　　喵叫声再次从脚下传来，这黑猫锲而不舍地在明月脚边蹭着，扮相乖巧可爱。
　　在黑猫眼里，眼前这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可就是这人，只说了句话，就破了他布在董家的结界，绝非凡人。
　　用幻境试探，更是证实了他心中所想，此子说不定就是能带他离开炼域的契机。
　　至于扮可爱这事，哪只猫咪会不可爱？
　　把幻境给收了，算识时务。明月弯腰把这黑猫一把拎在手中，顺着之前的梯子从屋顶返回屋里。
　　“辟谷了吗？”明月知道这只黑猫能听得懂。
　　黑猫闻言便跑了出去，找了大半夜给明月带回了几个野果。方圆百里，除了还有人打理的田地，几乎没什么能吃的了。
　　闹了大半年饥荒，这处农庄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那份子力气和能耐的早就逃难去了。董家那对姐弟是他相中的年轻躯体，原本等两人被饥寒交迫磨得没了生气，他就好从这猫身里脱离，重新换副躯壳。现在打算跟着这名少年，那些心思就先藏着，是以他都没敢去田地里偷些吃的，以免引起这少年反感。
　　要是把这少年郎给夺舍……
　　明月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黑猫存过的和正存着的恶毒念头，心里想的还是此去京都，或许可以中个状元郎玩玩这样的无稽想法。至于这只黑猫，明月真没放在眼里，再厉害的老妖怪，在炼域这种地方，能翻出什么浪来。
　　第二日清早，明月就信步启程了，身边跟着那只黑猫老墨。
　　老墨是明月昨夜给起的名。
　　虽然讨厌猫，但明月不介意多位免费的向导。
　　此去京都上千里路，纯靠两条腿步行的话，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明月第一天好好扮作落魄少年郎，徒步行了约十里路。第二日便寻了当铺玉石换银两，雇了架马车，免了风吹日晒和雨淋。
　　有老墨带路，倒是一路顺风顺水来到京都。
　　京都的繁华与沿路所见悲凉相比，真是天上地下。纵是明月冷情冷肺，也不吝啬对此间的生灵掬一把同情泪。炼域亡者有机会入轮回殿求一个往生，倒也不知究竟算不算幸事。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呀？”进入一家客栈，有店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
　　“住店，要上房。”明月看到正堂挂着“金榜题名”的大匾，想来这里住的基本都是今年要参考的学子了。
　　“好嘞，这就带您去您屋。”小二把明月带进一间空房，简陋窄小，唯一能看得过眼的是收拾得还算干净。
　　老墨围着明月脚下转了一圈，似乎想让明月将就下。
　　“上房？”明月这问句问得是语调绵软，就是个初来乍到说话都低声低气的喏喏少年人。哪怕心里困惑还不敢大声质问。
　　俗称冤大头。
　　“咱这屋在二楼，靠边廊清幽雅致，方便公子挑灯夜读，可不就是上房！”小二舌灿莲花，只见明月推开窗，窗对面是一户屠户，正霍霍磨刀。明月再看向窗边烛台，只有一支小拇指般细小的白烛显然也亮堂不到哪去。
　　“这上房住一晚几钱？”明月一路雇车马住客栈，对银钱花销还是有数的。
　　好在店小二报的价钱还算公道，明月索性就扮作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不与店家计较，住了下来。
　　“花先生，您的早膳我给您送来啦。”清晨老墨就被店小二热情的招呼声喊醒。自来熟的小二在听到屋里有动静后就端着食盘推门而入，将早餐摆在窗边的小书桌上。有些诧异，这书桌上依然空空如也，敢情这位小公子昨夜并未温书。
　　福来客栈每年都会有备试的学子入住，这名店小二伺候过几位考中上榜的书生，收到过几笔可观的赏银。以他观人之术，这位花小先生面相看着就不是个庸人。哪怕上不了榜，能被哪位贵人看上，也会得个好去处。
　　小二这般想着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给这屋里小公子的“爱宠”投喂了一碟鱼干。做完这些这小二又去了三楼的刘老先生屋里收拾餐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