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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知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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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近雪套好马,长街另一头已经传来喧嚣,官兵成群结队正从那头抓了百姓询问,众人握着缰绳的手均紧了紧,他们虽换了装束,但短时间内买不到成制式的衣物,一群人看上去既不像商队也不像镖队,这时候成群打马而去才是更显眼。
回头一看,三七也正凝眸看着那头,眼看有三两个官兵已经注意到他们正穿过来往的人群直冲他们而来。殷奉将缰绳一圈又一圈缠在虎口处,脚下微微碾动。
三七低下头,状似安静套马,他耳廓微动,沿街叫卖声、人群熙攘声如潮水般涌来,几名官兵越发近的脚步声夹杂在其中更愈发清晰,忽然人群中各处传出痛叫声,有人在与人摩肩擦踵时腿弯被人无故击中,与周围人叫骂起来,推搡间有小贩支起的木蓬也倒了下来。
“别打了,哎哟!我的摊子,你们!你们看着点……”
“谁踩我了!不长眼呐!哎……”
街面瞬时乱了起来。几名官兵淹在混乱的人群中。
三七当先跨上了马,调转马头而去,殷奉立马跟上。
“站住!前面的!”
几名官兵按住了大刀,抬手制止,无奈被熙攘人群团团围住。
马背上的人背脊微躬,头颈到腰背连成利落随性的线条,偶然回首间露出一张深白清冷的侧颜,李近雪急促喘了口气,难怪赤灵会看上他,三七还真是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属佼佼者,自己要是女的说不定也喜欢。
三七看了一眼后面的官兵,已经挣脱了人群正接了马往这里追,而打马狂奔中的李近雪竟然正对着自己愣神,三七眯眼,表示不赞同。
身后传来马匹嘶鸣声,长街上顿时惊叫声四起。
原来是愣神的李近雪差点迎头撞上街面上一个孤零零的小童,他促然勒紧了缰绳,只差将虎口逼出血来,眼看立起的马头落下即将踏上吓呆了的孩子,李近雪当机立断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一把抄住了孩子,以背脊着地连连滚了几圈,马匹兀自向前奔几步在原地踟蹰。
眼看官兵们快要追上!
前面就是一个拐角!三七将关隘图一把抛给一旁追上来的殷奉,眸光沉沉,似是在考量,无不带着警告的意味,“东西放好了。”
殷奉得逞,脸上的狂喜怎么都掩不住,他高声喝道:“走!”
一队人就这样没有停顿地消失在拐角。
三七临到头竟然调转马头,直冲后面的官兵而去,几道犀利劲风划过,打在官兵身下疾驰的马腿上,犹如一层层波浪一般倒下。
“啊!快躲开!”
“啊!”
李近雪才刚把孩子交给找过来的父母,就见三七打马而来,他很少有仰头看他的时候,“你……”用不着回来找我,我能追上你们。
三七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目光像一根冰棱,“发什么愣!”
不愿意与其他男人骑一匹马的赤灵此时趴在三七马背上,擦身而过时瞥了一眼异样的李近雪。
三七策马径直略过他,拐进了一条小巷,李近雪利落翻身上马,也跟了上去。
——
摆放齐整的首饰玲琅满目,戴着面纱的赤灵像模像样地拣了一支珠钗细细端详,口中却是与悠闲无关的话,“刘钰跑了,关隘图也给了别人,到底是鬼域司的三七啊,做事这么有魄力,就不怕回去被人伸头就是一刀?”
这条街的尽头也出现了捜査的官兵,李近雪谨慎收回视线,此时不免有些瞠目,三七果然把“关隘图”交出去了。
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真正的关隘图早已被调包还了回去。李近雪若有所思,原来他留殷奉是这样的打算。
说起来,弃了马后的三人做寻常打扮倒是与行走江湖的侠客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人靠衣装,李近雪还颇有几分贵公子的气度,至少不像先前一帮人一起那般显眼。
从今夜开始,出城的戒备会更加森严,虽然殷奉等人肯定不会在城外等他们而是朝离魂宫疾驰而去,但三七还是打算与他们拉开点距离。于是只好等入夜再想办法潜出城去。
三七对赤灵的冷嘲热讽没有丝毫反应。
后脑勺被人一拍,三七扭头看他,“看什么!人家官爷办差呢!你看的这么认真,小心抓了你去充数……”李近雪从从容容地收回手,“贴心”地替赤灵选起钗子来。
从来淡定冷冷的三七神色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额角青筋隐隐发硬,薄薄的眼皮锐利地撩起看他。
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李近雪心里偷偷发笑。
“没见过世面!老板娘莫怪哈,这是我小弟,好久不出门了,没办法……”李近雪对着老板娘绽开最灿烂的笑,只把对方眼都闪瞎。
“相公,这个好看吗?”赤灵趁机靠了过来,胸前的柔软轻轻蹭在李近雪的手臂旁。
李近雪登时笑僵在脸上,头皮发麻,恨不得一蹦三丈高离这女人远点,她不是三七的人吗?要假扮夫妻也是和他啊?
要知道,李近雪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跟女子这样接触过。
他脸发僵,尽量维持风度,“呵呵,好看,好看……”
身后路过的官兵们吊儿郎当,显然还不知道一炷香前另一条街上发生过的追逐和古怪,此时只把三人当做一对夫妻和友人出游,正在摊子前挑东西。
李近雪这才站开离赤灵远点,见三七虽没有上手,也盯着面前的珠钗,“来来,你帮她选。”一把扯过三七搁在两人中间。
三人默契地等官兵走远。
老板娘只当这位英俊爽朗的公子害羞,颇有眼力岔开话题,“现在的姑娘啊,都心胸宽放喽,就时兴女扮男装扮个英气小公子混上街玩儿,背两把大刀也像模像样的,要不也挑挑钗子?”
李近雪比三七和赤灵都高很多,此时挡去了一大半炽人的日光,他明显哽住了,一双眼瞪得老圆,拿着珠钗的手一顿,跟老板娘莫名其妙地对视,半晌道:“大娘,你别是被日头晒晕喽,”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一脸呆滞,“我,哪里像个女的?”
老板娘看他简直是在看白痴,见正中间女扮男装的三七眉眼不动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人精似的老板娘反应过来,接口道:“是是是,公子你看起来英明神武,十里八乡的小女儿都被你迷了去,哪里像女子啊……”
李近雪这才一脸受用地放下珠钗,赤灵留心看了看,他这副白痴似的模样不像作假,难不成他真不知道?
“走了。”赤灵忍不住开口提醒。
沉迷于跟老板娘套近乎的李近雪这才省过来,那头的三七已然走远。
老板娘翻了老大个白眼,挑了这么久也不买,白伺候了。
原本走开的李近雪这时候折回,放了一粒银稞子,明朗的笑让身后层叠攘攘的街面更加黯淡。
心中的异样越发明显,李近雪抓不住头绪,只感觉老板娘方才一语道破了什么。
老板娘收钱嘟囔,见三人的离去不疾不徐,这才将银子揣进荷包,这年头怪人怪事还真多,还有人不要东西就给钱的。
——
赤灵执意要与李近雪共乘一骑,三人此时已经有惊无险地出了城,城门的亮光就在身后不远处。
李近雪握住缰绳沉默,白日里那个洒脱张扬与人套近乎的人好似不见了。
马匹在一旁喷气踱步,李近雪目光逡巡,认为她还是跟着三七好点,毕竟自己不习惯与人用一匹马。
再说,他们俩不是那种关系吗?之前赤灵一直都跟三七一匹马。
眼看李近雪垂着眼不说话,好像没听见自己一般,赤灵撩开面纱,“我就要和你,不然我不走了。”她直勾勾盯着李近雪,仿佛一旁的三七不存在。
三七不当回事,革绳被他“咻”的绑紧,他做完手里的事这才看了李近雪一眼,示意他带上人赶快,自己利落翻身上马奔了出去。
女人莹亮的眼眸直直对着自己,勾了一个妖娆的笑。
见赤灵自己踩着镫子要上马,李近雪只好抓紧了缰绳固定好马匹好供她上去。
李近雪无法,只尽量与身前的赤灵隔开一段距离,待发现每当自己避开触碰,赤灵都会不动声色地靠进自己怀里后,李近雪只好作罢,毕竟再退就要从马屁股上摔下去了。
官道上夜风呼啸,一时间只有风声和马蹄声,李近雪一心御马,眼眸直直追着前面的三七。
没了白日里路面上的周遭阻碍,此时的三七控马的姿势堪称洒脱干练,腰背的线条愈□□悍凌厉,微躬的背、收束的腰或是被风扬起的发,都是半明半昧、慵锐随性的弧度,引得人想不停探索他——此时的神色、心里所想、过去的生平等等。
三七迎头破开的风呼啸着打在李近雪面上,他几乎能从风中捕捉到它们从三七身上剥下来的气息。
忽然脸色一僵,李近雪只好往后仰了仰身子,怀里的赤灵愈发大胆地拿臀尖蹭着自己,柔软的背脊也紧紧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李近雪的呼吸几乎没变过,赤灵无法转头与他对视,毕竟李近雪比他高太多,她的头顶上方才是男人的下巴,她轻飘飘笑了,好像此时正冒犯李近雪的不是她一般,“三七真的很厉害啊。”
“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与她碰上,倒是没料到……”赤灵话没说完,只突兀一笑,跟李近雪一样,她也盯着前面的人影。
“我进离魂宫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鬼域司的三七了,真是想不到她是如何做到现在的地步的。”说话间,赤灵还在故意撩拨李近雪。
李近雪涵养极好,也从不蓄意让女眷难堪,但此时实在不是很想与她搭话,更何况她还在故意捉弄自己。
“你知道牵机吗?少宫主现在最得力的属下,原先也是你们鬼域司的人,也是个人物,只可惜对上三七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李近雪:“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我听说牵机跟她不对付,因为她从来不理会旁人,当初无论牵机怎么示好,三七都不为所动,谁能忍呢?平白的无视,换谁都不舒服吧?”昨夜山洞里的勾引,虽同为女人,但三七的神色全程丝毫未变,那份心力和定力着实不同,赤灵心里其实有些许难受,却莫名解气,“她就是个怪物,没人能跟她并肩。”
李近雪眼神一变,自己长久以来蓄意的接近、为了他又跳回火坑的动机?是为了与他并肩?
这是他从来不曾考虑过的,接近他是为了逃出离魂宫,可为了他不被惩罚又回来是为了什么?
黑潭上的身影的确令他心折。
是了,三七帮了他许多,至少自己承他的情,他不愿三七为了自己丢掉性命。
所以他选择回来。
“就像现在,你永远只能远远看到她的背影。”赤灵柔软的掌心缓缓爬上李近雪抓缰绳铁硬的手,握住了他的拇指。
赤灵:“你以为,她会瞧得上你吗?”
这话确实有些直白了,李近雪咬牙,还是执着地看着前面的三七,“三七可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想挑拨我们实在多此一举。”
他瞟了一眼赤灵作乱的手,“另外,他算不上怪物。”
赤灵眸光几经变换,笑得有些讨好,她附身靠近李近雪的手,湿润的气息暧昧地打在上面,“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挑拨。”
“只是,你不想逃吗?我如果能给你厌离的解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了几分迷离濡湿的诱惑。
她没把握骗过三七,李近雪还是可以试上一试的。
乍一听到厌离的解药,李近雪心头一动,虽然自己没有厌离,但三七有……若是有解药……不对,她要是有解药为何自己不用,有诈!
赤灵感觉到李近雪呼吸一滞,又添了一把火——柔软的手掌探去了身后男人的腿根。
身后传来异动,三七打马回身,马蹄在靠近李近雪二人时慢了下来,他拎着缰绳,马绕着地上吐血的赤灵打转。
两人神色各异,李近雪好似气急了,脸微微涨红,还带了点欲语还休的难堪,反观地上的赤灵,像是被李近雪一掌打了下来,本就伤重的她此时更是面色如金纸一般,捂着胸口咯血。
三七洞若观火的眸子在两人间来回打转,李近雪见三七回转,眸色晦暗只盯着三七,好像一刻也忍不了了,马上就要打马离开。
“先歇歇吧。”
三七也不问,只下了马,兀自摘了水囊去不远处的水潭取水了。
李近雪闲来无事沉默地掰着干粮,对方才的事缄口不言,他心也大,这么一会儿也差不多忘记自己刚才被人冒犯的难堪。
只是——他混不吝笑笑,见三七拿着干粮久久不动,他还注意着不远处赤灵的动静,他似是自嘲,“你不饿?不饿给我吃。”
三七没有异议就这么任他拿了去,赤灵蹲在水潭边一动不动。
李近雪嚼的动作一顿,三七已经朝赤灵走去,只是——他真的从来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吗?
他破天荒迷茫起来。
浸了月光的潭水看上去深寒无比,赤灵就这么蹲在一旁,想伸手碰碰,又不想让寒汽侵袭自己本就破败的身子。
她原本就怕冷。
感觉到有人靠近,赤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三七探手状似随意地撩水,立刻道:“我说过,不会再阻你。”
没想到赤灵却摇了摇头,“我不想死。我只是……也有点不想活……”
三七听着赤灵没头尾的话,也不深究,“没人想死。毕竟只有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
赤灵抱着腿,好像在笑,不多时笑得几乎要咯出血来,她终于开口,“你不懂。”她仰头看了眼守在一旁的三七,声音染上嘶哑,“因为你从来都是一个人。”
说完,她抱着膝直直倒进了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