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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开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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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掌权者都明里暗里关注一件事时,此事必然推进地飞快。
汉臣似乎全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天天喊着南征,南征。
万俟望也一副毛头小子渴望建功立业的傻样儿,日日苦读兵书。
孟长盈说要还政,便真不怎么管事了,即使她仍旧手握重权。这被理解成一种默许。
万俟枭想给万俟望挖坑,巴不得他御驾亲征死在南边,就算不死,栽个大跟头也是好的。
漠朔九部在可那昆日的示意下中立,但抽身事外可不容易。可那昆部在孟长盈的施压和万俟枭有意无意的打压中,最终还是上了万俟望的贼船,漠朔九部起码有一半随军南下。
即使各地的折子雪花一样飘向云城,依旧无法扭转掌权者的意志。
如此荒唐的南征,就这么定下大军出发的日子。
北朔上下紧锣密鼓地筹备战事,南雍自然听闻风声,可南朝众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探子。
北朝太后皇帝和臣子脑子冻出毛病了?
可不管怎么说,该做的防御调动准备还是要做。一时之间,风云变化,南北全都动了起来。
虽然孟长盈说要还政,可皇帝御驾亲征,所有的事仍照旧落在她头上。因筹备战事,政务甚至比往常还要忙碌繁琐。
孟长盈无一日闲暇,补汤从未停过,只能撑着忙过这段最要紧的时日。
时年三月末,雪化春来。
汝、?、庐、荥四州及周边无灾各州郡征调兵丁二十万,移书齐境。
万俟望携扈官员、步骑兵共三十万,自云城开拔南伐,御驾亲征。
祭坛之上,北风卷旗飒飒,万俟望一身金甲,面上三道血痕,扫视间英武宏放,端严若神。
他亲手拂开金银玉币,取牛羊牺牲血涂玄龙军旗,振臂擂动战鼓,以衅旗鼓,三军山呼若不息海浪。
随行百官却个个面色难言,沉着者气恼者大有人在。
万俟枭近日在监管三长制和北关长城力役,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抽空过来送行,只为了亲眼看到万俟望出征。
他的脸隐没在众人之后,带着阴狠仇视,指望万俟望能死在这场愚蠢的南征中。
孟长盈也在,她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直到祭祀结束,万俟望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威武姿态中流露出亲近温情,却久久无言,该说的都已在相伴的日日夜夜中说过无数遍。
少年天子的第一回御驾亲征是个弥天大谎,为的是改制救国,万世太平。
北地冷风萧索,孟长盈抬起的指尖似玉色,整理万俟望金甲下的玄袍衣襟。
“小七,要活着。”
万俟望的心在滚烫中柔软,他笑着,抬手想碰一碰孟长盈的脸,可掌心尽是淋漓牲血。
他翻过手腕,用食指指节擦过孟长盈眼下那粒浅灰小痣,像是轻缓拭去一滴不存在的泪。
“记得了,雪奴儿。”
最后三个字音调极轻,飘落在孟长盈耳中。
她倏然抬眼,万俟望却后退,转身盔缨飞扬,只留给她一个意气风发的笑。
“出发!”
三军步骑随他而动,马蹄轰隆,尘土飞扬,未到战场,已是硝烟四起。
这场仗,是皇帝和权臣的仗,是胡人和汉人的仗,更是孟长盈和北朔的仗。
万俟望不能死,否则,满盘皆输。
滚滚烟尘中,孟长盈抬手遮在眼上,眺望远处骏马上那道健硕不似少年的身影,回想起他方才跃马扬鞭的骁勇姿态,心中泛起一丝复杂。
可惜了,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啪啪啪——”
拍手声自身旁传来,万俟枭哼笑着走来:“太后娘娘,你还真能把小皇帝哄去南征,你这样本王可真要误会了。”
孟长盈目光仍落在远处地平线上,万俟望的背影已然看不清,只瞧见军阵长蛇般行进。
“是吗?”孟长盈声音冷淡。
“是啊。”
万俟枭自然而然地应着,向前错步挡住孟长盈的视线,耳畔象牙缠丝雕环在日光中耀目。
“若五十万人尽数折在南境,小皇帝就是不死,怕是也没脸回朝。”说到这,万俟枭哂笑出声,随手拍拍肩上的落灰,话里带着冒犯的试探,“你同我说实话,你该不会是想弄死他,扶我上位吧?”
孟长盈眉头皱起来,冷眼侧目上下扫视万俟枭,面色波动不大,但那股子嫌弃呼之欲出,似乎在说:就你?
万俟枭面色稍变,但却坚持不改口,自顾自往下说:“若当真如此,许你个皇后也不是不行,想必你步知道,漠朔部落有个老规矩,用你们汉人说法就是兄终弟及——”
他嗓音拖长,盯视着孟长盈向前,调笑中带着恶意:“本王可以继承皇位,也可以娶了你,免得长夜……”
话未尽,“砰”一声。
胡狗儿一脚飞踢在他胸口,万俟枭身高体壮,未被踢到却也踉跄着连退数步,猛烈咳嗽。
再抬眼时,满脸阴沉。
他身居高位,最多与人打打机锋,什么时候被这样当面踢打过,简直颜面扫地,如何不怒。
“哪来的畜生,给我去死!”
万俟枭一个眼神,身边随从抽刀奔向前,就要砍杀胡狗儿。
胡狗儿“锵”地拔出长刀,护在孟长盈身前,冷风袭卷中他面如白铁,眼瞳漆黑,下巴上疤痕红得明显。
随从冲杀上前,“咻”一声,羽箭迅猛钉入黑硬地面,就在随从面前。
若是脚步再快两分,这羽箭怕是直接钉进身体。
“哪来的蠢贼,竟敢在太后娘娘面前造次,找死吗!”
孟长盈左后方,星展立于马上厉喝,金弓拉满,箭头寒光闪闪,稳稳地在人群中移动。若有人此时跳出来,毫无疑问会被她钉死在祭坛之下。
孟长盈右后方,崔绍一人一马,银甲在身,凝滞气氛中,“轻吕”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姿态潇洒。
而在他身后,羽林军护卫队兵甲齐全,虎视眈眈。
只要崔绍一声令下,祭坛便会被包围,届时就算府兵赶来,边军入关,最多也只赶得及收尸罢了。
孟长盈面色冷淡若冰湖,所有情绪都沉在深不见底的湖心,表面只不过一层薄冷冰壳,漠然无情。
持刀随从急停,回头去看万俟枭,不知该怎么办。
万俟枭好不容易嘴上占了两句便宜,却生挨了一脚,连还回去都要看人脸色。
他眸色森寒浮动,恨声道:“孟长盈,你什么意思!”
他并不和胡狗儿说话,像他这种过分傲慢的人,只和自认同等级的人对谈。
孟长盈在胡狗儿身后漫步走出,毛绒滚边大氅裹着雪白小脸,明明是柔弱女子的模样,相对而立如猛兽和少女,可少女竟是更气势凛然的一方。
“万俟枭,收起你这幅模样。他是我亲手扶持的皇帝,轮不到你来试探置喙。”
孟长盈声色冷厉,万俟枭被呵斥,反而笑了。他步步向前,停在胡狗儿直指的刀锋前,收了笑时下三白眼阴鸷。
“你说得好听,可还不是把北关军镇亲手交给我,你不会不知道,北关军必定会是我手中指向王座的利剑。孟长盈,你骗人可别把自己给骗过去了!”
他声音沉沉,和着猎猎北风,像是一道霹雳而来的鞭子,骤然抽在某些未见天日的地方。
孟长盈以为他是个蠢货,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
万俟枭言罢,暴戾看向胡狗儿,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胡狗儿束起的头发被他袖口带开,黑发散乱。
他并未整理,只是看着万俟枭彻底离开,才霍然转身跪下,膝盖干脆砸在硬邦邦的地面。
孟长盈垂眸:“又做什么?”
胡狗儿敏感地捕捉到“又”字。他平日里活得随便,什么事都激不起他丝毫注意。但在孟长盈这里,他全身上下甚至一根头发丝,都在竭尽全力地追随着孟长盈的每一个目光。
“主子没发话,我却擅自动手。请主子责罚。”
他虔诚仰面,左耳草色丝绦风中乱舞,让孟长盈想起万俟望耳畔的绿宝金珠。
孟长盈静静看着他两息,启唇道:“若能保全自身,动手也没算什么。他咎由自取罢了。”
这是……不怪他的意思?
胡狗儿膝盖动了动,不自觉地向前了些,仰望着孟长盈:“主子……”
“起来吧。”
孟长盈抬手随口道,吩咐完便转身往轿辇去。
胡狗儿看着她的背影,还跪着。
星展灵活地从马背上跳下来,长弓拍拍胡狗儿的肩。
“主子都让你起来,怎么还跪着?膝盖不疼啊?”
这样冷的天气,他穿得也单薄,跪在冷硬地面上,星展想想都难受。
胡狗儿摇摇头没说话,撑地站起来,脚步丝毫不乱,追着孟长盈而去,尽职尽责地护在她身后两步。
星展拢拢进风的袖口,咂舌:“都说人身肉长的,难道胡狗儿是铜铁做的?”
崔绍还在马上,马头调了个来回,扬声应了星展的话。
“狗儿兄一片赤诚之心,你还不懂。”
星展嫌弃地给他个无情白眼:“我不懂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