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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大逆不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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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谦宁化出权杖。
赵猛洁提出注意三点,一是唐姚的病,二是失踪的画笔,三是苏梓岑。
唐姚额外给的那场排练,信息量太大,细节还是要从苏梓岑入手。
排练的场景设置在……社团招新。
“苏梓岑,”沈谦宁温声说着,琉璃权杖点在地上,微不可见地散出一圈白光,笼罩了苏梓岑的双脚,他说:“那天社团招新,你记不记得是几点结束的?”
“几点,”苏梓岑怔怔的,“……五点?六点……太阳快落下去了。”
她眼中似乎出现了夕阳的影子,照着她的身体,和眼睛。
“看到唐姚了吗?”
“……她拧不开水瓶,她在拧水瓶。”
“蜡像社今天招新,人很多吧,唐姚桌上放着什么,看得清吗。”
“很乱,报名表,传单,水,笔,很乱,我看不清……”
“手里呢,”沈谦宁的声音响在脑中,牵引着苏梓岑的目光,“唐姚手里,除了水瓶,还拿着什么?是笔吗。”
“……不是,不是笔。”
苏梓岑轻声说:“她握着一把雕刻刀。”
刀?
三个除鬼师都皱了下眉。
油画颜料,和刀有什么关系?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了,车轱辘话翻过来倒过去的,沈谦宁只好收起权杖。
房间空荡,头顶不断传来震响。
“姐姐们,哥哥们,我脑子疼,”半分钟后,柯珂双目呆滞地说:“我觉得我们跑偏了,不能想得太麻烦,唐姚是个大善人,最后一个引魄物肯定早给我们了。”
她说着,肚子咕噜一叫。
赵国妍:“我也饿了,我早饿了。”
柯珂眼光更呆滞了:“几点能出去啊,出去是吃夜宵还是早饭啊。”
“别吃午饭就行……”赵国妍打了个哈欠,哈欠半途变了调,企图效仿曹严华的花腔:
“诶,唉哎哎哎哎!苏梓岑——!”
苏梓岑半蹲在地上,被白光缓缓脱离脚底时,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一下。红枫林色的煞气骤然蹿升,捆住苏梓岑,一并捞住赵国妍和曹严华,转眼间将三人扯入地下。
……
“听说是某一家的旁支。”
“曾祖父那辈就离开三家了,出海经商,到他这儿是富四代。”
“回来干什么?”
“……说是身体有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居然能让掌门出面见他。”
“他能接受‘神降’。”
赵猛洁眼前“嗡”的一阵乱响,他睁开眼,把捏在手里的麻将扔到桌子上。
四方桌上堆着一圈麻将,这轮已经打完了,桌边这四个人开始闲聊。
“神降?”赵猛洁随手从麻将堆里一摸,转过来,是一只幺鸡,“窦家人吧,那岂不是我们赵家的旁支。”
“窦家,”方莱端着白瓷杯,举止十足优雅,但杯中是可乐,“你怎么知道是窦家人。”
“忘了,”赵猛洁盘坐在窄窄的长条木椅上,“在哪儿翻到过,说窦家人有这么一招,神降,挺邪性的。”
“据我所知,起初是谢家针对凤凰血做的一类实验,希望找到克制凤凰血的办法,”
赵猛洁对面,一个头戴暗绿色方巾的高个子女生缓缓开口。她相貌和朱群策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憨厚些,说话慢吞吞的:“没想到弄巧成拙,给凤凰血送了一件大礼。”
“大礼?”方莱从桌下捞起大大的可乐瓶,“细说大礼。”
“唔,”朱群力耷下眉头,“记不得了,饭桌上听祖姥聊过一次,聊得遮遮掩掩。”
方莱捧着杯子:“哦……”
白瓷杯里,碳酸饮料接触到空气,滋啦滋啦转着小气泡。
空气中漂浮着黏稠的甜味。
赵猛洁扔掉幺鸡:“找到没,小阁守。”
黑马尾坐在他右手边,低头翻着一本旧籍。四人脚边堆满了各类古籍,找遍了也没找到跟“神降”沾边的,麻将倒是打了三圈。
小阁守彼时的黑马尾还不够长,没到腰间,刚落到后背。赵猛洁伸手去捞他的头发,给他系了一条麻花辫。
“找到八个字。”黑马尾拨开赵猛洁乱摸的手,将书放到麻将堆上。
这泛黄的书页尽是三家古训、格言。第一百零一条,印着八个模模糊糊的黑字:
【神罚有物,神降有身。】
屋外的长廊忽然响起轻轻重重的脚步,屋子里四人徒然慌乱起来。小阁守一道手风灭了麻将桌边的油灯,摁住被吓歪的赵猛洁,手指放在唇边,说:“噤声。”
谢家的祖阁,至今沿用纸窗。
油灯灭下来,片刻后,数道人影从纸窗前滑过,高高矮矮的一群,围着中间那人,众星拱月一样。
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人身量最高,肩平背阔,走起路来,步履从容又沉稳。
赵猛洁看着那影子,心想虽然超高得有点过分,但依这人的体态,也应该去跳芭蕾,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天天被方莱按着受罪。
纸窗外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侧了下头。
赵猛洁浑身一抖,险些掉下木椅,被黑马尾手疾眼快地捞住。
“这个,”带路的人恭敬道:“这是老一辈留下的谢氏堂,平日都锁着,您要是想进去看看,我去取钥匙来。不过,阁老那边还在等,您说……”
那人重新迈开步子,不再看祖阁。
阁内四人都屏着气,直到最后一道人影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赵猛洁才长出一口气:“……姓窦,就是邪性。”
寻找无果,几人也没了兴致,收起满地古籍,又打上两轮,直到深夜才散。
赵猛洁从宅子后院翻出去,刚一落地,就见影影绰绰的光从三家主堂外滑过。
时值三家群宴,除了朱家、谢家,其他旁支也都纷纷到场,三清山里整夜亮着灯,来来往往,聚满了请神人,和离开三家、但依旧彼此联络的非请神人。
那姓窦的,估计就是非请神人中的异类。代代远离神鬼,不问请神之事,却在他身上出了些差错。
赵猛洁抱臂靠着假山,望向主堂外灯影荡漾的深湖,有些出神。
自五十年前“三清协约”签订后,赵家人就成了三家中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谁都能上来踩一脚。朱谢两家倒是端着旧日情分,其他旁支可就没那么多善心了。倒下一个旧赵家,谁知道新的“赵家”,会不会是自己?
赵猛洁能混进三家群宴,还是谢家看在奶奶赵赢的面子上,特许小阁守带进来的。
主堂远处响起陈旧的木门声,木门轻轻合并,将屋内的喧嚣隔绝在内。
赵猛洁还在望着湖光出神,没注意那些细微的声音。
身后有人走近,他回头,笑了:“今天这么快啊,小阁守。”
黑马尾穿着一身幽紫色的长袍,长袍的每一处边角都严谨地放在妥当的位置,就像这人一样,每日做着守夜阁的例行检查,一丝不苟:“夜间湖风凉,早点回去吧。”
赵猛洁抱臂看他,那麻花辫还留在他身后,手法并不好,几缕发丝落在半空,将规规矩矩的人打乱了一点。
“每天进去,都能看到他们吗,”赵猛洁声音很轻,有点好奇,“他们是什么样子,流血吗,很痛苦吗?”
阁守比赵猛洁大三岁,守着阁里那些怨魂邪魄,也守了三年。
“非礼勿视。”
好半天,阁守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人就是不喜欢说实话,”赵猛洁“哼”了一声,“你小时候肯定被吓哭过,晚上还会做恶梦,对不对。”
阁守:“……没有。”
赵猛洁:“有。”
阁守:“……没哭过。”
赵猛洁:“那就是做过噩梦。”
阁守不理他了,杵在一旁,帮赵猛洁挡着微凉的湖风。
赵猛洁的目光落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赵赢讲,年轻一代不能忘记三家祖训,要立心立命,要继绝学开太平……”
阁守低头看他。十四岁的少年,眉眼渐渐张开,线条漂亮又锋利,虽然嘴边常常含笑,但眼中总是沉的,在想很多东西。少年身上有一种虚幻的割裂感,那种感觉会吸引很多人。
不做噩梦时,阁守偶尔会梦到这样的少年。仅仅梦中的惊鸿一瞥,就是他背起三家、谢家、阁守的责任,在无数人的仰视和期待中踽踽独行的慰藉。
可这慰藉永远也不能说。于他而言,旁人的眼光和碎语,是杀人的利刃。
“……我不懂,”
赵猛洁问他:“将灵魄从最依恋的地方强行抓进守夜阁,是为了谁的太平呢。”
阁守微怔。
“他们有选择离开和留下的自由吗,”赵猛洁说:“残魄不伤人。明明五十年前根本没有残魄伤人的说法,谢老签三清协约时被棍子砸了头吗,开守夜阁……”
阁守捂住他的嘴,生怕这话被主堂里的人听见:“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赵猛洁拉开他:“——真是大逆不道。”
阁守:“……”
“有点冷了,”
赵猛洁弯起眼睛,从他身边跳开,绕过假山:“走了,拜拜。”
阁守一人立在湖风边,被凉风刺了一下,才回神。
“……他们有选择离开和留下的自由吗。”
他看着身上的长袍,就像在看从出生那天起,就不得不背在身上的“责任”。
赵猛洁没走远,拐过长廊,又回了谢家祖阁。那姓窦的到底能“神降”什么,他还是想研究研究。为什么朱群力说“神降”本是为了针对凤凰血,如今却变成什么给凤凰血的“大礼”?
赵猛洁摸进祖阁,正要绕到方桌那边,忽然浑身一僵。
桌边坐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老人。
祖阁内外俱是阴森森的黑,赵猛洁眼下还没成为半瞎,视力还算不错,所以一眼就看到老人身上……
有一柄十分陌生的青黑木杖。
看到那柄木杖的瞬间,他像是被魇到了,双腿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别过去。
停下来。
赵猛洁手脚冰凉,直直走到老人身前。
老人缓缓抬头——是谢老的脸。
“谢老签三清协约时被棍子砸了头吗……”
“大逆不道……”
不等凌乱的思绪收回大脑,赵猛洁的呼吸骤然一停。
只见那青黑的木杖,居然穿透了谢老的喉咙,深红的旧血浸染了老人枯瘦的身躯。
血液淅淅沥沥,将青黑木杖浸透,染成一片暗沉的褐红色。
老人向后倒下,赵猛洁下意识抓住褐红木杖,却被木杖的热度倏地刺透小臂,火辣辣的刺痛向上攀爬,直穿喉咙,他浑身一颤——
赵猛洁倏地起身,冷汗从后背滑落,滴到柔软的被褥里。
清风拂过窗棂,落到被褥上。
窗下,老太太翻着膝上的书,说:“谢不敏身带怨魂邪魄之气,三清湖阴气更深,你半夜去吹冷风,聊了什么,都入梦了吧。”
窗外阳光正好,赵猛洁被光拢在里面,成了一道虚影。
“……怨魂邪魄?”他说:“您也这么想吗。”
老太太抬眼:“想什么?”
我要是被关了五十年……不,但凡关上半年,我都会发疯。什么怨什么邪的,管他遇到的是普通人还是请神人,我都要通通杀了。
你凭什么关我?
谁给你的权利?
赵猛洁想着,但没说。
骨子里渗着冷意。
他闭上眼,重新倒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