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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实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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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蜈蚣不见踪影,地上流着一滩长长的蜡液,中间铺着碎裂的蜈蚣壳。
蜡液流到墙边,墙边不知被什么凿出一个洞,漏着走廊的光线。
而被窦九章吞掉的煞气居然重新长了出来,兜绕在碎壳边,隐隐驱生着新的血肉。
赵猛洁皱眉看了半晌,在地上轻轻一敲。
食指关节敲在蜡液里,一缕暗沉的煞气悄然浮出地表,勾住他手腕的血口。
灵煞相生,煞气以为这血与它同源,是飘落在外的残煞,这一接触才发现不对劲,再跑却来不及了。
赵猛洁拽住这缕煞气,同时腕间血口崩裂,血流进煞气,朝上一拉——
煞气被灵血连根拔起,根部却若隐若现地植进地底,一路向左蔓延。
煞气深深扎根的位置,在“舞林大会”和“国风社”之间,是那个什么摆设都没有、被赵猛洁捆着血蜈蚣硬生生撞破的空教室。他拉着煞气,踩在空教室的碎墙边。
依照综合楼的布置,国风社理应和蜡像社挨着,但在一楼这些房间中却没发现蜡像社的影子。
明明唐姚自杀时用的蜡液,就是在一楼的蜡像社里熬的。
空教室地底,隐隐能看到一团巨大的红雾,红雾混沌,内部不明晰。
赵猛洁撕开煞气搅入自己的血,当空画出一道增值版破障密符,另一手轻轻一挑,留在隔壁“舞林大会”半空的透明灵符就飘到近处——
这是他之前压在锁灵阵里的破障密符,本想把黑马尾困住后,掀开他脸上的障眼法,没料到黑马尾留了后手。
两道破障密符合二为一,悄无声息地陷进空教室地底,沉入那团混沌的红雾。
红雾被灵符搅动,缓缓露出下面的真容。
这空教室地底,竟然还藏着一个空间。
是一个真正的活动室,摆了几张桌椅,周围贴着古色古香的墙纸,窗边点了香薰,留着短发的年轻女生坐在透亮的窗边,低头刻着什么东西。
女生的脸很熟悉,正是唐姚。
赵猛洁蹲在碎石墙沿,眯眼看了看。
看不清,唐姚刻的什么……草鸡?
屋外,赵国妍不知看到什么,开始大喊,喊叫声穿成一串,撕心裂肺的。
赵猛洁刚抬起头,她突然像草鸡被人掐了脖子,不喊了。
走廊“咚”的一声,一道刺眼的火光透过门缝,扎进赵猛洁眼里。
他本就双眼难受,这下直接被刺了个半黑,人还蹲在墙沿,差点一个不稳摔下去。
他缓了半分钟,想起消失的血蜈蚣,对外面的情况揣摩了个大概,扶墙走下碎石堆。
人到门边,又一派淡然地收回扶墙的手,还刻意离墙远了两步,像一个视力正常的人似的,去推被窦九章封死的门。
煞气感知到推门的人,缭绕过这人的手腕,放了门上的禁制。
赵国妍就站在门边,直勾勾盯着对面。
对面,沈谦宁反握琉璃权杖,权杖顶端被他砸进地里,蜈蚣压在下面,疯狂地挣扎、蠕动,终究还是被耀目的朱雀离火烧了个透,化成一片黑灰。
詹尧认出那火焰的出处,眼中闪过一丝浅淡的惊疑——修士不是赵家人吗?
赵家人能用朱雀离火?
墙边,赵猛洁摸出墨镜戴上,望着地上的火光,心里“啧”了一声。
他拿锁灵阵针对谢氏灵,现在却被朱雀离火毫无预兆地刺成了半瞎。
一报还一报啊。
也不知道谢氏灵什么时候能坑一把朱雀骨,这热闹若有,他是肯定要去凑一凑的。
沈谦宁耳边流下蜈蚣咬伤的血。血中没有凤凰的灵力,但透着些桃花香气,还是保留了一些凤凰血的根基。
赵猛洁叹气。沈谦宁身上的问题到底怎么解决的,他一丁点都不知道。好在看起来结果不错,两种天赋都保留了。
另一个“赵猛洁”被捆在墙边,身上缠着一缕缕深黑的煞气,是窦九章留下来的。煞气入眼,蜡像人已经有了黑色的眼瞳。
赵猛洁走过去,半路柯珂给他让了位置。柯珂让的幅度有点大,直接撞上詹尧。
詹尧一晃,不看沈谦宁了,去盯墙上的裂缝,眼神专注,好像那裂缝里有第三个引魄物一样,多盯几秒就能自己掉出来。
赵猛洁的袍子里有血的味道。
他是以血入灵,勾出这件袍子。
众所周知,芥下门没有能以血入灵的人。
众所周知,上一个能以血入灵的人,被官方判定失踪在黑标本“三魂问罪”。
失踪。
不是死了。
气氛无比诡异。
三个普通人看着赵猛洁身上的红袍子,满脸茫然。
袍子和蜡像身上的几乎一样。
曹严华拧头看蜡像,又看赵猛洁:“你找到蜡像社了?偷人衣服干什么?”
詹尧、柯珂、沈谦宁:“……”
“啊对,”赵国妍也说:“好呀大侄子,我们在这打架,你跑去骗人?”
詹尧、柯珂、沈谦宁:“……”
赵猛洁惊讶道:“我又骗什么了?”
“在宿舍,跟那个戴黄发箍的小姑娘,”赵国妍说:“你不是骗她说,要去国风社试新衣服来着,试的就是红袍子,对吧,苏苏?”
苏梓岑愣愣的,点头。
赵猛洁沉默半晌,幽幽看向詹尧:“是的,被你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就是小偷。”
詹尧笑了一声,柯珂闷头咳嗽。
沈谦宁:?
“还真让你偷到一件啊,”赵国妍上去摸,“嚯,这料子真好。”
詹尧收了笑,柯珂把金属锤撂在地上,低声问他:“是我想的那个料子吗?”
赵国妍还在摸“料子”,连连感叹。
面对金主姑姑,赵猛洁习惯性捧哏:“我也觉得这个料子好,姑,特别衬你气色。”
姑姑目的达成,顺理成章地接话:“衣服上有标签吗,哪个牌子的,让我看——”
赵猛洁隔着红袍,按上被煞气捆住的蜡像人,红袍内渗出一缕血丝,钻进蜡像人体内。灵力震荡,瞬间将蜡像人融成一滩蜡液。
蜡液飞溅,他甩了甩手。
这蜡像体内的煞气几乎被窦九章留下来的煞气吃透了,不然打起来也要多耗一点时间,能打上那血蜈蚣的半轮吧。
深黑的煞气没了目标,循着本能绕在赵猛洁身边,片刻后缓缓消散。
“——看。”赵国妍把话说完。
赵国妍:“……”
詹尧继续盯墙缝:“……”
柯珂:“操。”
气氛更诡异了。
赵国妍毕竟是三家出来的,对灵力的强弱、等级划分,依稀有点概念。
比如柯珂要全力砸出一锤才能做到的事,赵猛洁只需要隔着血袍,轻轻按一下。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我不看了,”金主姑姑当即后退一步,避开这个本质而言极其陌生的亲戚,一挥手,“你快看看,二侄子状态堪忧。”
沈谦宁被她指着,不抬头。
“过来,”赵猛洁扫过闷声不语的沈谦宁,又说:“你也过来。”
詹尧:“……”
他莫名被点中,不得不从数了两百五十六条裂缝的墙上移开目光,跟过去。
沈谦宁看着满脸抑郁,走得倒是挺快。
赵猛洁推了一下墨镜:“怎么打的。”
詹尧挑重点说了一遍,最后停在蜈蚣爬到沈谦宁身上。
“那蜈蚣干嘛了,”赵猛洁微微蹙眉,“至于放朱雀离火么,耗灵那么大。”
沈谦宁犹豫半晌,转述一遍蜈蚣的话,从“他是除鬼师,他骗了你”,到“他消除了你的两种天赋”,再到“恨不恨,杀了他”。
柯珂在旁边听着,很意外:“那蜈蚣怎么知道的?蜈蚣还会挑拨离间?”
赵猛洁:“……”
蜈蚣的话其实有根据,是从他关于沈谦宁的记忆闪回里扒下来的。
也就是说,唐姚的确能看到他的回忆。
但为什么会被这股暗沉的煞气利用?
如果红枫林色煞气受唐姚控制,那这些同样能看见记忆碎片的暗沉煞气,又是谁在控制?
沈谦宁低头:“当时没想太多,哥,你的蜡像对我笑了一下,蜈蚣就钻进来了。”
“……”赵猛洁随口怼道:“唐姚给你放水,你反过来给唐姚放水,真行啊。”
沈谦宁一直黯淡的双眼亮了起来。当年赵猛洁带着他,就总是端着这样的口吻,话里带毒带刺,他从小被“毒”到大,对这人的语气变化再熟悉不过了。
被蜈蚣挑拨离间时,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眼圈一红,眼眶立刻湿了。
赵猛洁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神态变化,詹尧却看得一清二楚。
詹尧解释:“是我考虑不周,没注意血蜈蚣在权杖上,他反应很快,蜈蚣只进去一半。”
赵猛洁皱眉,一个锁血符拍到沈谦宁耳边:“那还被咬出这么多血。”
沈谦宁眼泪“啪”地滑落。
赵猛洁:“?”
他倒是没想把人训哭,只是看到人受伤,下意识说了两句。
人一哭,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看到沈谦宁的记忆碎片,是在打完金属蜘蛛之后。但他对沈谦宁,直到现在才露出一点微弱的熟稔。
旧有的习惯、感情,从来不是风吹草动,要沉淀一段时间,才不知不觉地浮出水面。
……或许还会连带记忆一起。
他可能会逐渐恢复记忆。
赵猛洁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背着手,在划伤的腕骨处点了点,转而看向苏梓岑。
苏梓岑坐在地上,神色平静。她尝试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找到一个支点。
她在多媒体教室看到的记忆不一定是真相,唐姚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记下全部细节?唐姚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
唐姚死了那么久。
苏梓岑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
唐姚死了那么久……她是因为自己才死的吗?因为那半瓶倒在头上的水?
凭什么。
凭什么?
我费劲千辛万苦,找人来解你的本,你告诉我,我才是凶手?
“恨”,是最容易作为支点的感情,只要抓住它,人似乎就还能活一口气,再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抓人来质问。
苏梓岑正要爬起来,眼前忽然落下一只手,手指细白,但不知刚刚摸了什么,沾着红红白白的水液,还蹭了一层灰。
赵猛洁:“糖还我。”
苏梓岑:“……”
苏梓岑:“?”
她掏出棒棒糖,一头雾水地还回去。
赵猛洁摸索着拆了包装,蹲在她身前,含着糖说:“引魄物是什么,还记得吧。”
苏梓岑点头,詹尧解释过。
“好,”糖在嘴里转了一圈,赵猛洁说:“唐姚的第二个引魄物,是你。”
苏梓岑看他。
“准确来说,是蜡像版本的你,”赵猛洁拿着糖,指向身后的空教室,“想见见唐姚吗,问她为什么选你做引魄物。”
苏梓岑:“……什么?”
“但有一个条件,”赵猛洁叼着糖,歪头看她,“我需要你说实话。”
空教室地底,短发女生察觉到什么,她隔着红雾的禁制,看向二楼……和三楼。
巨大的裂口砸穿三楼,怪物卡在裂口里,剧烈颤抖,八条锋利的腿死死扒住碎裂的地面,噼里啪啦地漏着镭射光,终于力竭,“轰”的一声掉下二楼。
头顶砸出炸裂般的轰鸣,一楼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赵国妍差点原地飞起来。
“看我。”赵猛洁打了响指。
苏梓岑一抖:“不是,楼上什……”
赵猛洁一字一顿:“唐姚、你,和那个蜘蛛肚子里的男老师,到底有什么过节。”
苏梓岑抖动的身体一僵。
她眼里是赵猛洁夹在指间的棒棒糖。
红色的,不是球形,而是硬币状,大概半厘米的厚度,草莓味。
这糖,是她见到蜘蛛肚子里的杨劲华后,赵猛洁给她的。
那时赵猛洁就看出她状态不对了。
“第一个引魄物是水瓶。”
“拿着水瓶倒在唐姚头上的是你,第二个引魄物是你的蜡像。苏梓岑,在唐姚的意识里,你是一个核心。”
赵猛洁话里带笑,可措辞并不温柔:“你不说实话,我们找不到第三个引魄物。”
楼上,沉重的砸响不停震着,隐约能听到某种巨兽的嘶吼。
楼下空旷,一片寂静。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苏梓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