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树下的深海》邹邹

3、第 3 章

　　早春，吉妍举着摄像头从古街口漫步走过，并不打算要和程演说她在外面。她喜欢靠在街口老李树下，拍下枝条上的新绿。

　　程深刷到她的朋友圈，下意识起身。但他又诧异。

　　他想起身跑到古街口。想见她。

　　是的，他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他的情感——让他陌生的原是自己的感情。

　　他慢慢坐下来，看着桌上手机。

　　他反反复复看过那张冬夜里的黑白照片，虽然是侧影 ，虽然只有他知道，他当时用自己手机背反撮影头，正悄悄凝视着身后的吉妍。他想，他也许不能回避自己的感情。

　　就算他知道，吉妍100%没有在追他。

　　【李花好看吗？】她终于来了一句话。

　　他秒回。

　　仅仅是李树每年什么时候开花与落花的话题，就在微信上很愉快地聊了一个星期，程演每天不和她互相嘲笑几句，谈一谈他的“感情创伤”，都总觉得日子过得空虚，有事情悬在心里。

　　他想，他几乎都有了恋爱的错觉。

　　或者，已经在恋爱了吗？

　　吉妍做好后斯剪辑，发了7秒小视频放到了朋友圈。两天后，一直不理她的小冯转了尾款2000。附加了500元视频剪辑费。

　　她笑眯眯把一套照片和3分钟视频都发给了她【我是专业的哦。欢迎下次惠顾。】

　　但吉妈妈像幽灵一样站在了身后，给女儿安排相亲。对象是蒋安。

　　吉妍真的想撞头。

　　她飞快地翻着程演的头像和名字，还有他的店和公司。店名是鸾笺锦书。公司是蒋安取的风花民宿。她想了想，风花是吹落李花的风？她问：【鸾笺是情书的别名雅称？】

　　程演回了两个字【是的。】

　　嘀，她发了一个红包。200块。

　　【订金。怎么样？你来我家吗？】

　　他下意识包了个红包，520，但在发回去的时候再三犹豫。他还是放弃了。

　　果然她又发来：【500块一天，订金200。怎么样？周末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他想了想，等过了周末吧。

　　吉妍看着他迟迟不收红包，很苦恼，她就是不想周末相亲。和蒋安相亲。

　　吉妍通过了蒋安的好友请求，改了相亲的时间和地点。她盘算，相亲在周末上午10点，中心商场公共场合，人流极高，一切安全。坏小子绝不敢动手动脚。

　　而程演也推测，她对蒋安很不信任？

　　吉妍已经想好了让蒋安知难而退的办法。蒋安在肯德基和吉妍见了20分钟，就失魂落魄地出来，吉妍给他的理由是，他从小就不够朋友。最后四个字被强调。

　　蒋安进了隔壁麦当劳，问陪行的程演：“我那时候，和唐宁安经常说话吗？”

　　“似乎是。”程演只能点头。因为他中了圈套收了吉妍200块红包。必须帮她。虽然他一眼看出是圈套。

　　蒋安费力地回忆，唐宁安和吉妍，读小学的时候吵过架吗？

　　“……我只知道她们在争年级第一。”程演突然觉得，蒋安初三那年被吉妍绝交这真是太正常了。连他都知道的六年级风云大事，蒋安居然毫无察觉。唐宁安是吉妍的死对头。

　　蒋安的不甘心，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小学生的理由下，嘎然而止。

　　但程演却听出了端倪，吉妍还问蒋安，他是不是摸过唐宁安的脸。蒋安当即否认了。吉妍语重心长地告诉蒋安：“不要乱摸女孩子。”

　　蒋安莫明其妙，就没太问，毕竟“不够朋友”的评价对他打击太大。

　　他忙着找程演一番深谈，表示他放弃，以后还是兄弟。

　　程演没好气地看蒋安，他一直担心的是这个？蒋安根本没机会。他是怕蒋安连累他好吗？

　　因为他听出了问题所在，只是并不确定。

　　他以收了200块红包要请她吃饭为借口，请吉妍到古街吃美食看李花。

　　吉妍诧异看着聊天框，程演一直对她冷淡。她才不要见他。

　　而且，万一这小子和蒋安一样动手动脚呢。她相完亲，还找到了工作，为什么要见他？

　　她发来消息时，已经在回魔都的高铁上。程演想，时间过了两个月，她正常了。

　　【尽情休息，何妨把自己当成天真孩子……】吉妍在高铁上塞着耳机，听着这首曲子。

　　吉妍用投影仪在房间里，种下了她从老家带来的李树，带来了一屋飘飞的粉红落花。她坐在落花间，幸福得可以不计较任何事。

　　她收到了前男友和小冯的订婚照片。

　　讨厌的小冯还发微信消息【结婚照也想请你跟拍呢。你有男友了吗？】

　　真是阴魂不散，吉妍想。

　　如果是刚分手的那两个月，她会叫蒋安来一起见小冯。

　　现在，她懒得理。她把小冯也拉黑了。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她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个在冬雪里的黑白人影 ，但他太冷淡了。

　　她听到了门铃声，打开门，便看到落花扬飞，带着古街上的雪与夜，那个黑白色的人影提着外卖在门口。

　　她瞪圆了双眼。他又来了？

　　程演就像是按时亮起的市政路灯，每个周末都会坐高铁来看她。提着他自己在家里煲的汤。而不是鲜花。

　　吉妍想，他还是这样冷淡。什么也不解释。

　　前男友出轨的原因，就是异地出差呢。在学校里追求她时还比程演热情多了。

　　她拿了衣服，和程演一起到楼下24小时超市。

　　她故作大方地买了饭团，一起吃微波炉热好的骨头汤。

　　程演什么也不问，从不说要在她房里吃饭。他满足于和她并排坐着，一起看着店外的车流灯光，轻声地说笑着。

　　就这样，每个月来来往往，清淡如温水，再在老家相见的日子，是又一年的晚春时分。

　　程演开着车，在4月里，带着她在李花树影间飞驶着，帮着她多接待了两对情侣客人。

　　她顶着满头满身的粉色落花，看着转帐的收入不菲，心情愉快。

　　她大方地转给了程演5000。

　　他没收钱，发来了消息【看电影吗？】

　　他请她看仙侠电影，她似乎犹豫了一天才答应。

　　程演感觉到了她在电影院里的紧张，他也紧张起来，坐着动也不敢动。吉妍像是没有了呼吸，程演同样感觉到了缺氣，以至于带了半晕眩的感觉。

　　牵手吗？完全被排除在了约会之外，他担心的也许是，她明天就说绝交。

　　但晚上吉妍回了家，给他发了消息【很好看的片子，下次我请你。】

　　他跳起来，兴奋地握了握右拳头，过关了。

　　手机那一面，吉妍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程演不是坏小子。

　　但她又想，她才不要理他。他太冷淡了。

　　前男友就是有段时间太冷淡，她还觉得一切正常的时候就被出轨了。

　　以前，她会从疏冷中感觉到安全。

　　若是人生不需要去成长，不需要去细细梳理自己的感觉，看清哪些是泡沫哪些是真实。也许能更轻松。

　　但她躺在一屋落花中，投影仪能拍出古街上看不到的，泥土下深深的，深深的根系。

　　她闭着眼，让自己的心随着树根潜入意识的深海。

　　有些感觉是虚假的过去的泡沫，要放它们离开，远去。终归消失。

　　有些感觉是真实的，要允许它们静静地浮出意识深海，真实地浮出来……

　　于是，她躲在老李树后，重新成为了她自己。

　　一次，又一次。

　　14、

　　突然有一天吉妍说：“我爸妈去看你了。”

　　原来吉家爸妈和几对老邻居一起租了风花民宿的露营服务，悄悄来看过程演了。

　　程演斜靠在在24小时便利店的桌前，睨笑着看吉妍，她发现了？

　　吉妍耸耸肩，她确实发现了。程演在她最难的时候为她介绍客源，居然垫付尾款。

　　“你都不安慰我。”吉妍摘了耳机，给程演分享她最喜欢的歌曲，埋怨着她难过时只能一边哭一边听歌，“让你来我家玩，你都不理我。”

　　程演听耳机里“何妨把自己当成天真孩子”的曲子。他只是笑。

　　吉妍以前想付他500块一天，让他做假男友，是因为她认定了爸妈不接受小男友。她闹起来爸妈就不敢催婚了。

　　程演说：“然后你就会讨厌我，和我分手。”

　　“才不会。”

　　“真的？你那两个月其实是想独处。是不是？”他无奈地划出她另一个秘密微博小号，她分手时大年初一上传的素描画里，她抱着老李树在哭，嘴里还骂着【好讨厌，都离我远一点，爸爸妈妈最讨厌了。】

　　“……”吉妍想，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微博小号的？

　　他看着吉妍，问：“你那时心里有我吗，我也是需要尊重的。”

　　吉妍心想，这是一个圈套，她可不会傻傻地承认犯错，而且她有夸他很帅，真是小气！

　　他坐在她身边，含笑。

　　吉妍的微博小号上，全是她的老李树素描画，只有一张照片，就是那一夜冬夜古街，她为陈演拍的纯黑白照片。

　　15、
　　又是一年晚春，她抬头看着飘落的淡粉色李花，围着老李树走了一圈，从树后探出头来。

　　吉妍笑着看着他：“我妈妈才是，说我脾气可凶了，太幼稚……”

　　程演笑着，他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她。

　　哭泣时尽情哭泣，离开时不再回头。

　　他十岁的时候觉得她耀眼，十五岁的时候觉得她闹腾，二十岁的时候，觉得她冷漠。

　　到他二十多岁，休学开民宿被爸妈担心天真幼稚时。他才明白她的孤独与平静。

　　于是，他终于也能回家，平静地和父母诉说心事：“家里开了二十多年的茶室。我当然就会做生意。”

　　开民宿是顺理成章。

　　“做小生意怎么了？你们也是做小生意供我读书的。”

　　爸妈没有和他想的一样生气，而是抱着他哭了起来。

　　“不要再在以前老邻居面前，说我天真幼稚好吗？我和吉妍谈恋爱了。我做事前，有思考过的。”

　　“嗯。”爸妈点着头。

　　他拥抱了父母。走出家，望着天空的雪花。仿佛那一年那一夜的古街。

　　不需晚春，终是与她不期而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