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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玄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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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无尽的黑,深不见底的黑。
刺骨的寒冷侵袭着她的血肉,她伸出手,想要撕开这无穷无尽的黑暗,可黑下还是黑。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生与死之间,一缕似兰如麝的暖香温柔抚上了她的面容,似有女子在耳边在耳边低诉。
“云儿,云儿......”
“你是谁?”
闻到熟悉的暖香,她挣扎着睁开眼,微弱地问道。
“我是阿娘,云儿。”
香气更加浓郁。
阿娘......
她看到了,那被暖光环绕的院子里,藤椅上乌黑发髻的袅娜美人,怀中搂着玉雪般的小姑娘,轻声哼着歌,低头将面贴着她的脸,阳光仿佛为她镀上了金边。
她看入了迷,似乎能感受到那怀抱的温暖,身上的冷意仿佛都渐渐消失。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阿音,看我带了什么回来了!”
是小姑娘的阿爹回来了。
“你小声些,她睡着了。”
“是吗?让我看看。”
一双大手轻柔地抚摸上了她的双颊。
“真的是睡着了。看来我带的冰糖葫芦,紫玉糕,核桃酥都吃不着了。这紫玉糕可是邵家铺子里的新糕点。这些都要进到我肚子里去了。”
小姑娘突地跳了起来,撅起小嘴,把手一伸,“爹爹,讨厌死了!买了什么,要我瞧瞧。”
“不是睡着了吗?就不给,就不给。”
阿爹提着糕点晃来晃去,就是不要小姑娘拿到。
小姑娘一个猛扑将他搂住。
“抓住了!速速将糕点拿过来,饶你一命!”
阿爹将小姑娘高高举起,“我家小阿云长大了,阿爹都跑不过你啦。”
“给我!把糕点给我!”
阿爹却反手把糕点放在桌上,将小姑娘高高地抛到了空中。
“就不给小阿云!看你能怎么办!”
阿爹的脸在视线中忽远忽近,小姑娘却一点也不怕,她尖叫了几声,开始哈哈地笑了起来。
“太危险了,你将她放下来。”
阿娘起身上前阻止。
“就不。”
父女两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又愣住,对视一眼,三人都笑了。
玄云的脸上也不由带了丝笑意。
天边轰然传开一阵巨响,玄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无边血色从天际蔓延。
她无端感到一阵心慌,底下三人却没有反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她心急喊到,
“阿爹,阿娘......”
话音未落,只见那血色从天际倾泻而下,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
再睁眼,院子中的一切都变了。
墙被推倒,房屋被毁,断壁残垣间,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火光蔓延,断臂残肢,刀光剑影,人在这一瞬间都是蝼蚁,无足轻重。
粘稠的红血从天空坠落。
她怔怔伸手,血液穿透了她的手滴落在地上。
下一瞬,一颗头颅滚到了脚边。
那头颅双目圆睁,不甘地望向天空,脸上血迹斑斑。
那是阿爹。
还是那么熟悉的容貌,但她再也听不到他清朗的笑声。
阿娘倒在一旁,利刃贯穿了她的心脏,那如湖泊温柔的眼化作一潭死水。
她想起来了,就在那一天,她永远失去了阿娘和阿爹。
而她被埋于地下。
令人窒息的土腥味,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好冷啊......
若此时选择死亡又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任由身体向着黑暗疾速坠去。
她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手里冰凉的黑忽然变得黏腻起来,她抬起手,那片黑已经变成了浓稠的鲜血,一滴滴地向下坠落。
她终究是没有死。
她在黑暗中绝望地呼喊着。
“阿娘!爹爹!”
为什么不将我带走,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
刹那间,那些黑暗尽数化作泥土,湮没了她。
她的阿娘和爹爹逃不出了,而她也逃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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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玄云醒时,天上还蒙着黑。眼角湿漉漉的,想是梦里哭的带到了梦外,梦里的黑同梦外的黑也连成了一片。
她取帕子摸着黑将眼角的泪水细细擦干净,坐到床尾去,将蜡烛重新点燃,“噗嗤”一声,镜子里倒映燃烧着的烛火下玄云的面容。
玄云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有一双极美的眼,微微上挑,婉约深秀,冰肌雪肤间眉目如画,只是在那光与暗的交接处,脸颊一侧有一道骇人的深褐色伤疤,长且深,一道从眼角到下颌,像是用利器所划,仿佛一块温润柔泽的羊脂美玉上被人硬生生地凿了痕迹,望之触目惊心,那若寒潭一般的黑眸叫人不敢直视。
她微微一笑,镜中人也微微一笑,她比她预想的学得更好。
过往每日清晨起时,她都要在镜中看着自己的脸。若镜子同书卷一样能够记录,想必她也能清楚地记得曾经那张因为仇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那怨毒的神情和绝望痛恨的眼神。
当然那都是曾经的事了,自她来到青台山拜静仪师太为师后,于人前再未失态。
“你若是怀着恨意去接近你的仇人,那你就不必去复仇,我也大可不必教你。那与送死别无二样。首先你要学会的就是忘记。忘记你的恨,忘记你是谁,忘记前尘往事。”
如今的她,即使刚刚在梦中痛哭过,可目光冷淡,眼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恨意,只有眼角的一抹微红能见一丝端倪。
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脸上的伤痕,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上一次做,还是在她自毁容貌的那天,但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再忆往事,可能是蛰伏了十年,终于要开始了自己的复仇的缘故。
她从枕下翻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油布,慢慢展开。
这是一张很是详细的布防图,官兵在何处驻扎,粮草又在何处,山川河流的走势......标记得极为详尽。
这是益州的布防图,对于她来说,更多是一张通往权利中心的令牌。
她从一旁拿过剪子将油布一分为二,将其中二分之一的油布取了,放在烛火上点燃,丢在一旁的铁盆中。
那双乌黑的瞳睛之中倒映着油布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到那油布变作一堆焦灰。
此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声音三短一长,玄云回过神来,道了声进。
门一张一合,来人是个浓颜乌发,胡衣马靴的姑娘,梳着颇具异域风情黑亮的蝎子辫,想是因为常年在太阳下走动,皮肤呈现健康的麦色,脸上还有几个可爱的小晒斑,一双眼乌黑发亮。
若不认识她的人,定当以为她有胡人的血统。
玄云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奚芷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在用她之前,玄云早已将她身世调查彻底了。
这也是玄云一概的处事手段,事无巨细,滴水不漏。
奚芷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箱,往桌上一放,对玄云道,
“我瞧着你这里有了光,猜你应当是醒来了。”
见玄云的目光落在木箱上,她解释道,“我睡不着,还不如早些起来,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你看,这不就让我找到了几件你曾经的旧物。”
玄云趿上软鞋,走到桌前,往木箱中一看。木箱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件花样并不时新的小衣物,只是衣物已经积灰。
这些都是玄云幼时的衣物,再准确点来说,是当时外逃时带着的几身衣物,上边几处被烧焦的地方,昭示着当时的惨烈。
衣物上方摆放着一块碧绿莹润的玉佩。玉佩不过半掌长,小巧玲珑,雕刻着的龙凤极其精巧,将龙与凤身体部位镂空,浮雕同透雕巧妙结合,虚实相生,仿佛下一刻两者就要从这玉佩中飞出来,筋脉纹理间隐隐有莹润的微泽流动。让见了的人不由生出想放在掌心细细把玩的念头来。
玄云的手拂过衣物,最后停留在那块玉佩上,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
但是她已经长大了,过去的衣物穿不上,只能成为累赘,而这玉佩,于她而言更是毫无价值,她将手收回,淡淡道,“都不要了,留下也无用,烧了吧。”
奚芷讶然地看向玄云,见玄云眉眼之间并无波动,知她心意已决,虽有些可惜,也只能遵从玄云的意思。
奚芷跟在玄云身边已有三年,自认为对她还有几分了解,事必断,行必果,已经决定好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叹了口气,应了下来,正要把木箱搬下去,却听玄云叫住了自己。
“阿芷,你想离开吗?”
奚芷一愣,“小姐为何要这么说?”
玄云并不看奚芷,而是将窗户打开,已有尼姑早起洒水清扫,刮擦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当时就是看上了奚芷手刃仇人的果断,才会培养她,成为她在益州的暗探。她的眼光一向不错,奚芷也确实成为了她在益州一把好用的刀,益州布防图就是在她的牵线下拿到。
, “你的仇人已死,我们交易两清。若你要离去,可赠你金银,自此海阔天空,你可愿意?”
“女君,你要驱逐我吗?”奚芷双唇微抖颤声问道。
“只是给你选择,怕你日后会后悔。此次前往洛京,九死一生,我不能保证你能活着回来。”
奚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膝行至玄云身边,“我已无亲人,视女君为家人,即使身死也是奚芷心甘情愿。”
玄云心中动容,她年长于奚芷,平日相处待她如小妹,但入京事大,不能不谨慎。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素白瓷瓶,递到奚芷面前,“此乃七日丹,服下此丹药后,每月需得服三枚,否则七日后,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而死。其中有九粒,可供你三月之用。”
闻言,奚芷当即将瓷瓶接过,倒了三粒出来,直接咽了下去。
“奚芷誓死效忠于女君,绝不背叛。”
说罢,她以额触地,行了大礼。
她扶住奚芷的双臂,顺势将她带起。
她对奚芷行了一礼,温和道,“阿芷愿意相助,玄云感激不尽。”
“今日给你下毒,你不恨我吗?”
奚芷摇头,“女君所做自有女君的道理,我相信女君不会害我。”
玄云淡淡一笑,接着从书案上取了早已写好的纸条,又拿了只剩半张的图纸,将两者合在一块,卷成圆筒状,放入一个细小的木筒中,递给了奚芷。
“传书给织娘吧。”
奚芷应是,将木箱一同搬出去。
见奚芷离去的背影,玄云眼微动,叫住了奚芷,“将那玉佩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