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厂旧事》投其所好

4、旧事

　　李均言是因为空腹加剧烈运动导致的胃出血。
　　王灏在李均言和叶奇双双挂彩的脸上来回扫射，心有余悸道：
　　“你逼人家干什么了，什么剧烈运动能…胃出血？！”
　　“滚蛋！”叶奇有点没好气：“就打了一架而已，他太虚了。”
　　他是真没想到把揍他揍得跟孙子似的李均言居然一天没吃饭，他更没想到自己最后撒气的那一拳会把李均言给干得胃出血，哎，叶奇叹了口气，李均言的生活真的太不规律了，他得定个食谱好好把人养一下才行。
　　保温筒里丝丝缕缕的鸡肉香气勾着人的神经和味蕾，叶奇准备把上面飘着的油花捞掉，王灏有点忍不住，他戳了戳盖子：
　　“诶，胃不好的人不能一下吃这么多，把这汤匀点出来给我。”
　　床上的李均言还没醒，叶奇倒不是不舍得鸡汤，但他深知王灏的德行，就那一点汤绝对堵不住那张饕餮般的嘴：
　　“滚。”他言简意亥道。
　　“我不。”王灏死皮赖脸抢勺子。
　　两人因为打扰病人休息被护士一起请出了病房。
　　那瘸腿的哥们被人打成了骨裂，又没有家人在市里，只能由负责警官王灏照看，骨科病房离李均言的内科病房差了好几层，但王灏闲，于是假期第一天，叶奇和来内科病房找乐子的王浩双双蹲在医院的楼道里大眼对小眼。
　　王灏咂了下嘴，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诶，我说真的，那哥们看起来不像是个零，你追这么紧，人家吃得消吗？”
　　叶奇额角又控制不住的抽了起来，人民公仆的嘴碎和八卦他已经领教过一遍了，王灏这样的大嘴巴更是防不胜防，在一拳揍过去和把人扔下楼的念头里，叶奇选择了老实解释：
　　“你还记得大学那会你问我的事吗？”
　　楼道里的窗关不严实，王灏感觉有点冷，他缩了下脖子然后歪头表达疑问。
　　叶奇也感觉有点冷，他给自己和王灏都点了烟，朦胧的烟雾缭绕在半空，尼古丁的摄入让他放松了些：
　　“他就是李均言，我爸死那会你也知道，惹是生非都不算什么，要不是他，我估计16岁一过就得去里面蹲着，哪有机会当什么人民公仆。”
　　叶奇上大学那会王灏刚好大二，他琢磨了下，然后毫不掩饰的惊讶了，相比于校友和同事，他俩其实是从父亲辈就开始建立起的交情，战友是除家人以外唯一重要的人，阴阳相隔都阻挡不住这份战友情的延续，王浩至今还记得见叶奇的第一面，只11岁的年纪，叶奇愣是以一己之力把自己搞成了超雄症儿童，要不是鉴定结果与现实相悖，老爸可能真的要把叶奇塞进医院与药品作伴，阴郁，暴戾，见谁都是一脸的攻击相，邻居更是每天排着队的来告状，叶奇的童年不可谓不精彩。
　　所以事隔七年后的王浩再次见到叶奇时，那震惊程度绝对不小于第一次见叶奇。
　　“所以…”王浩挣扎了下。
　　“你要为爱做零？”
　　“.……你有完没完。”叶奇瞪他。
　　“别这样看我。”王浩回瞪的同时吐了一个烟圈：“你什么性向我们全家都知道，你现在这种死缠烂打的样子跟你大学追男人的样子一模一样。”
　　叶奇彻底无奈了：
　　“哥，你是我亲哥，你能不能相信我一下，我真的不是在追男人，我就是想帮他而已。”
　　“帮他？”
　　叶奇实在是被误会怕了，他组织了下语言，就着回忆开始细细解释：
　　“就我小学快毕业那会，李均言在糖厂附近的美术高考班补课，我俩就那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的李均言也不过17岁，艺术生的上课和普通课业里的学生大不相同，采风速写是美术生的最基本要求，附中附小倚着老糖厂而建，影影错错的树植贯穿整个老糖厂的没落建筑，那是出门都要带画板的美术生最爱的采风点，所以当美术老师把下死手打人的叶奇从哭喊震天的倒霉蛋身上扒下来时，叶奇一脚就踢向了靠得最近的围观人员。
　　明明高了一整颗头却因为没有防备的李均言莫名其妙就被踢了一个大马趴，那是俩人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老糖厂，李均言一个人捧着速写本画画，叶奇坐围墙下等着约架的人来，俩人谁也没理谁，但叶奇在结束的时候却收到了李均言的一张画，粗粝的洁白纸张上，叶奇一脸狰狞的抡着拳头揍人，干脆又利落的姿势能看出小叶奇打架的动作有多帅，画面以漫画的形式分格，咋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动作连环画，叶奇乐了。
　　所以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收到画的叶奇有点不高兴。
　　“诶，我的画呢。”小叶奇鼻青脸肿的问。
　　李均言虽然震惊这小崽子的理所当然，但他今天心情还不错：
　　“叫哥哥，叫了我就给你画。”
　　“滚你妈的。”李均言被踢了一脚。
　　12岁的小叶奇打架又狠又准，拳脚落下的地方没一个空包，李均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摁住：
　　“小兔崽子还挺凶，服不服，叫哥哥！”
　　“呸！我是你爷爷！”
　　李均言通过美术老师找到了叶奇的班主任。
　　他指了指自己被撕烂的T恤和下巴上被揍出的淤青，来意很简单，赔衣服看医生。
　　姜蕾是个严肃且负责的老师，叶奇的情况有点特殊，因为这个特殊，她现在算是半个监护人。
　　姜蕾头疼的看着眼前狼狈的一大一小，叶奇揍人被找上门的次数多到她都不想提了，但平时找上门的基本上是同龄的小学生或者学生家长，最大也是大一两岁的初中生，这么大的高中生找上门她还是第一次见，她摁着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和蔼又礼貌的对着李均言道：
　　“同学你稍等下，我先打个电话再来安排。”
　　李均言表示理解，他瞟了眼满脸不服气还想继续打的小叶奇，心情很好的吹着口哨出了门，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他刚过楼梯就听到了姜蕾的说话声。
　　“是，我知道烈士家属不容易，但是……王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他现在都已经不是小升初的成绩问题了，逃课也就算了，他现在连高中生都敢打……这个孩子胆子太大了也太难管了，我是真的心有余力不足。”
　　“我的建议是你给这孩子检查下吧……就是…检查超雄症……王哥，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叶奇的情况我是了解的，他如果一直这样就算顺利上了实验学校也是一样的问题，我就是因为对叶奇这孩子负责才这样建议…他的身量本就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性格也是暴躁得……”
　　烈士家属？超雄？李均言没在听了，他觉得这个信息量有点大，也觉得这家伙最多算个混混预备役，拒绝了陪就医和道歉，李均言只拿着赔偿金就离开了，他摸了摸隐痛的下巴和肚子，然后甩头啧了一声，这小崽子揍人是真狠。
　　李均言喜欢跑老糖厂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傍晚时间这里没人，二是因为糖厂离回家的公车站近，他不想回家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坐坐，所以当他看到小叶奇躲草丛里哭的时候被好奇到了，距离上次的赔偿风波后已经快一个月，附中附小基本上都放了暑假，他觉得这个混混预备役还真是奇怪，草丛里这么多蚊子，不难受吗。
　　叶奇哭完了才发现李均言在看他。
　　“你有病啊！看什么看！滚！”叶奇觉得有点丢脸，火气跟着脏话再跟着拳头一起冲上脑门，还没冲到目标点，一瓶花露水就被扔了过来，叶奇觉得这人更有病了，谁他妈出来画画笔袋里放花露水啊。
　　“诶，你是超雄吗？”李均言问。
　　叶奇把刚用完的花露水砸了过去，李均言躲开了，然后又肯定的自言自语。
　　“嗯，你是。”
　　叶奇的拳头跟脚舞得虎虎生风。
　　俩人又打了一架，可能是因为刚哭得太惨，力气都哭没了，叶奇没占到便宜，他半躺在台阶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夕阳把树荫拉得很长，叶奇被包裹在其中，暗黢黢一片，李均言坐在叶奇的上一个台阶突然道：
　　“你家里有烈士啊，你爸？还是你妈？”
　　叶奇身残志坚，他炮弹一样的蹿起身直往后面的怪人身上扑，后者毫不费力的把人摁倒了：
　　“我说你个小崽子也真是有毛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打人算什么好汉。”
　　叶奇没有吭声，眼圈却莫名其妙的红了。
　　欺负小孩没意思，李均言放了手，从包里翻了一瓶美年达递过去，没有冰过，叶奇不喝，李均言气乐了，他本意是想拿水哄下小孩的，小孩不领情他也懒得管，把水从叶奇手里抢回来自顾自的喝了大半瓶，感觉越喝越渴，索性把一整瓶都灌进了肚子。
　　叶奇瞪他。
　　“你不是给我了嘛。”
　　“你自己不要的。”李均言咂咂嘴，有点意犹未尽。
　　“我没说不要。”叶奇吼。
　　“反正我喝了，吐给你。”
　　“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草！”因为打不过，小叶奇开始无能狂怒。
　　李均言觉得这小孩有意思，他把空瓶子一扔，然后往下挪了一个台阶，和底下半靠台阶的叶奇排排坐，俩人都被树荫笼罩着，橙光渐渐变少。
　　叶奇吼累了，也打累了，他难得片刻安静，也不管李均言靠近的动作，只看着那渐渐消失的橙光发呆。
　　李均言也安静，在那橙光变少树荫绝迹时，李均言说话了，他把手撑在膝盖上，又用膝盖上的手撑着头，像是在问叶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那些大人也真是奇怪，明明我们什么都知道，但他们就因为我们是小孩，所以什么都不说，还总是以一种怜悯的姿态教我们做事，好像觉得这世界上就他们懂，就他们对。”
　　“因为大人都是煞笔。”叶奇接话。
　　“嗯，我也觉得。”
　　天已经黑了，光亮不在，月亮悄无声息的爬上了顶，老糖厂特色的没落建筑白天看别有风味，但到晚上时那碎裂的玻璃和黢黑的门缝完全就是一副吃人的样子，树影随着清风摆动，草丛里有不明生物发出的悉索声，李均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准备收拾书包回家，起身时又看到叶奇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他用脚踢了踢：
　　“走啊叶小七，请你喝水。”
　　叶奇朝李均言扔了一个随手捡到的石子，他觉得现在应该是吃饭的时间。
　　俩人在附小的小卖部一人拿了一瓶美年达。
　　冰镇后的汽水直通喉咙，把白天所有的焦躁和郁气尽数熄灭到了胃里，冰冰凉凉又鼓鼓囊囊。
　　叶奇觉得饱了，他舒服的打了一个气嗝，橙子味。
　　李均言看得好笑：
　　“诶，你下个学期上初中了吧，哪个学校啊。”
　　叶奇没理他，他始终觉得这个人有点毛病。
　　“说话呀，叶小七。”
　　“我叫叶奇！大可奇，你是不是听不懂啊！”叶奇气急败坏的纠正。
　　这回李均言是真的笑出了声，他把速写本从书包里翻了出来，指着其中一页道：“那我写赠大可好了。”
　　小卖部那昏暗的白炽灯上有一堆小飞虫，灯泡看着脏兮兮，可投出的光却是干干净净的，李均言在门口供人休息的桌椅上迎着光，摊着速写本安静又认真的开始勾勒，手里的铅笔或游移或停顿，笔走龙蛇，十多分钟后，叶奇整个人便干净利落的站在了上面，五官很像他，衣服却被换成了李均言自己身上的校服，但那一脸的不耐烦和全世界老子最牛谁都别惹我的拽样被画得惟妙惟肖，叶奇有点讶异，又有点惊喜，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只是还没翘多久，他就看到李言奇换了只黑色的签字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道：
　　庆祝附小街霸叶小七顺利小升初
　　特此一画
　　叶奇气得差点没把画给撕了，李均言见他恼怒，又在后面补了一句：
　　于2012年7月21日由宇宙霹雳无敌超级帅气的男神哥哥李均言赠。
　　旁边还画了一个李均言自己的卡通肖像。
　　签名比祝语的字都多，叶奇火冒三丈，他抢过那张薄薄的纸，手指捏在画纸的正上放，他看着那嚣张又自恋的签名和自己的小画像，眼圈莫名其妙的又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蚊子咬的。
　　李均言没看到叶奇准备撕画的动作，他此时正在疯狂的拍蚊子，花露水没了，他的腿上胳膊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包。
　　小叶奇看着他拍蚊子的滑稽样，吸了下鼻子，到底还是没舍得把画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