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篇故事集》风中绯尘

3、冰之心

　　
　　“如果我在奥运会上赢了金牌，你就和我跳一曲冰上Dance好不好？”
　　
　　“笨蛋。”
　　
　　男孩白皙透明的脸一红，将头偏向一边。
　　
　　“你不否认，就是答应喽！”
　　
　　金发的大男孩笑得灿烂，仿佛阳光般眩目耀眼。
　　
　　“总说这个，你不烦啊。”
　　
　　“不烦。”
　　
　　金发的男孩扬着笑嘻嘻的脸，不正经的表情在英俊的面孔上浮现。
　　
　　“我已经烦了。”
　　
　　黑发男孩足下用力一蹬，整个身体便向冰场中央飞去，只留下闲闲倚在护栏上的金发男孩。
　　
　　其实，男孩的心里是快乐的，他喜欢他，或许这份心情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 * *
　　
　　奥运会上，十七岁的俄罗斯男孩技压群场。他的滑冰是热情如火的情怀，是令人屏住呼吸的精彩。面对采访，他笑得迷人，
　　
　　“你在看吧，记着我们的约定，不许赖账哦。”
　　
　　电视前早已被他的滑冰技术吸引的他，脸又一次红了。
　　
　　“笨蛋！”
　　
　　无法延续的舞曲，是场永远的遗憾。
　　
　　几天后男孩练习的时候，听到奥运男子花样滑冰冠军乘坐飞机失事的消息，经过三天的追踪报道，辨认出一个焦黑的尸体身上的衣服里有他的残留证件。
　　
　　男孩呆了，脑海中只是不断地浮现出他的笑容。
　　
　　“和我跳舞好不好？就一次。”
　　
　　“笨蛋……”
　　
　　不知这一次是说他或是说自己，男孩的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
　　
　　其实，自己是喜欢他的。只是，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告诉他，实际上自己很愿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将那个字说出口。
　　
　　那支预约的冰上舞蹈，永远也不会有结局了……
　　
　　* * *
　　
　　那一年，两人第一次见面在圣彼得堡的滑冰训练场。他八岁，他十一岁。
　　
　　捷夫克罗是这里的王子，纯净的金发像阳光，深邃的蓝眸如海洋，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夏日一般活力四射。
　　
　　“圣诞节的二人舞蹈你要和谁一起?”
　　
　　尽管现在才只是十月中旬，但他已经被一群小女孩围住，如此好运不免遭来不少童稚的艳羡目光。
　　
　　这里的滑冰训练场有一个传统———就是在圣诞节举办的小型宴会上，所有的滑冰小选手都可以自由选择搭档跳一曲冰上舞蹈，当然这种形式所含的娱乐性大过技术要求。但是，能与心中的王子跳一曲这种Dance，也足够这些小女孩回味好些天的。
　　
　　“这个嘛……”
　　
　　捷夫克罗扬起微笑，眼光不禁随着一抹深色飘向冰场的入口。
　　
　　注意到之后，他便再也移不开眼光。
　　
　　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指向那个向他们走过来的孩子，
　　
　　“我决定和她。”
　　
　　是他的教练将‘她’带到他们面前，笑着告诉他们从今以后他们将会多出一名同学。
　　
　　女孩子们忍不住赞叹‘她’的好运，同时也为‘她’的相貌所震惊。
　　
　　她，全身黑色—— 一袭黑衣，同样柔亮的黑色短发，但是她却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珠，仿佛春天般美丽却也清冷的颜色。白皙得甚至有些透明的雪色肌肤，微微地泛出粉红的色泽。
　　
　　“我是捷夫克罗．那．普洛辛科。”
　　
　　他微笑地伸出手，灿烂的表情述说着他的邀请。
　　
　　“圣诞节的庆祝会上可以和你跳冰上舞蹈吗？”
　　
　　话一出口，顿时教练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你的眼睛有毛病吗？”
　　
　　施以毫不留情的白眼，‘她’冷着脸便离开了她的面前。
　　
　　从那天开始，捷夫克罗才知道世上居然有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同性存在，而那个同性的名字，就叫做叶尼。
　　
　　“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
　　
　　刚刚穿上冰鞋的叶尼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爽的道歉。
　　
　　“那天的话的确很失礼，我向你道歉。”
　　
　　望着眼前一脸认真的金发男孩，叶尼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孩都会称呼他为‘王子’了。
　　
　　优雅的相貌，大方的态度，不做作又自然开朗。
　　
　　如果再计较下去，反而是自己小气了。
　　
　　“不……没关系的。”
　　
　　“那，”捷夫克罗的小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快乐， “可以交个朋友吧？”
　　
　　“啊……”
　　
　　友谊的萌芽，就是在那一瞬间而展开。
　　
　　十一岁的金发王子与八岁的他，在那一天开始了两人的友谊之路……
　　
　　* * *
　　
　　二年后，十六岁的叶尼代表俄罗斯出席世界锦标赛，凭着完美的技术，以绝对性的优势取得了冠军。
　　
　　毫不出错的表演，美丽的脸庞以及从不露出笑容的冷漠，不仅为他赢来了无数的支持者，同时也赢来了一个称号———“冰之王子”
　　
　　他的滑冰起源是为了母亲，他的母亲原先也是女滑冰选手，只是从来没有在奥运会上取得冠军，所以便将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
　　
　　但是，现在，他知道他的滑冰不仅是为了完美母亲的梦，同时也是在为另一个永远不能回到冰场上的真正天才实现着梦想。
　　
　　四年后，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临终说他的父亲并没有去世，他是中国人，以前是北大新闻系的学生，并让他去中国。
　　
　　他终于明白了母亲一直要求他学习中文的原因。
　　
　　他飞去了中国，由于他的身份与担保，北大同意了录取他。
　　
　　* * *
　　
　　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名叫程烨。
　　
　　当他十二岁时看见电视上的叶尼，立刻便迷上了这名美丽的混血男孩。先是单纯喜欢上他的脸，然后恋上他的滑冰，最后，几近崇拜地爱上了这位完美得冷漠的冰之王子。
　　
　　听他在北大的哥哥说，自己的偶像与哥哥同班时，这个男孩兴奋得不知所措，扯着哥哥不放说一定要让自己认识他。
　　
　　然，叶尼对这个像猴子般活跃的小男孩全无好感，面对他的态度也冷淡到了极致。
　　
　　但是程烨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单方面地投入自己的一腔热情。
　　
　　程烨和他不同，程烨的热情如火，毫不掩饰地诉说着对他的喜欢。每次面对这个笑得灿烂纯真的男孩时，叶尼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揪痛，会想起当初没来得及说出真心的自己，也会想起那个同样拥有灿烂笑容与热情的人……
　　
　　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坦白呢……
　　
　　才留下这种，无法磨灭的遗憾……
　　
　　回首已惘然————
　　
　　* * *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很怪吧？因为我竟会面对一个男人说喜欢。但是，我就是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望着程烨晶亮的大眼，回忆令他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扯痛。
　　
　　“你想要什么？拿走吧，拿走之后就别再烦我了。”
　　
　　程烨吻了他，在那青涩的柔软掠过之后，这个明朗如阳光的男孩哭了。
　　
　　“对不起……”
　　
　　* * *
　　
　　然后，叶尼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父亲是程烨兄弟母亲的弟弟，当初他是有未婚妻的，却在婚前跑去俄罗斯采访，结果据说认识了一名花样滑冰女选手。然而在当时的年代，为了他未婚妻的名誉，他告别那女子回国结婚了。但是，婚后他并不快乐，也不再做采访报道，几年后便因酒精中毒而死于医院的抢救台上。
　　
　　父亲是爱母亲的，从始至终。
　　
　　叶尼看着父亲留下的日记，触摸着父亲生前的记载，他的心中，却只出现了那抹金色的，笑容灿烂的人影。
　　
　　也许，学会接受别人，会令自己更加幸福。但是，父亲很傻，母亲也很傻，直到死亡那一刻仍在处在感情漩涡中，苦苦挣扎，终究执迷不悟。
　　
　　
　　都说，遗传是无法改变的，也许，自己的血液中……也一定受到这种执著的遗传了吧。
　　
　　其实，我很愿意与你跳那支冰上舞蹈的。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只是，不说，不说。
　　
　　错过开口的时机，便再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 * *
　　
　　“忘记你心中的那个人，接受我吧，我保证我会让你幸福。”
　　
　　叶尼笑了，摇头。
　　
　　“我不行。”
　　
　　“那就做朋友，好吗？那就做一辈子的朋友，只要你别讨厌我。”
　　
　　* * *
　　
　　‘冰之王子’仍然在冰场上继续着梦，只是他永远都只滑单人。年纪大了，许多人说，只要改滑冰上双人舞蹈，便可以延长溜冰的寿命。
　　
　　不——摇头，仍是摇头。
　　
　　‘宁愿放弃滑冰，也绝对不要与其他人组对，因为，我不适合。’
　　
　　不知何时，他的表演中，不再只有冷漠的完美，而是悄悄地填入了一丝感情……
　　
　　* * *
　　
　　没有人清楚叶尼与程烨的关系。
　　
　　没有人清楚那个总是默默跟在叶尼身边的男子是他的什么人，平时的行为就像朋友，却也有人看见他们接吻，尽管只是招呼性的吻，但却是———唇碰唇。
　　
　　
　　“你也很傻，很执着。”叶尼说着。
　　
　　“无所谓。”
　　
　　“血缘的遗传还真是可怕，严格说起来，我是你的表哥呢。”
　　
　　“我不在乎。”
　　
　　有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就是很难整理清楚，并用某一个词语定位。
　　
　　例如叶尼与捷夫克罗，例如叶尼与程烨。
　　
　　彼此之间无可替代的人，独一无二的存在……也许，就是这样吧。
　　
　　* * *
　　
　　二十七岁，程烨结婚了，叶尼为他庆祝。
　　
　　“什么时候会是你呢？”
　　
　　“我不会。”
　　
　　“还是因为他吗？”
　　
　　“是。”
　　
　　摇头，再微笑。这种感情，程烨懂。
　　
　　* * *
　　
　　三十九岁那年，叶尼患了癌症。
　　
　　他是在梦中去世的，夜里，没人发觉，他走得很安详。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满足的笑容。原因是什么？事实，只有离开的当事人最为清楚。
　　
　　“二十一年了，你还愿意陪我跳一曲冰上Dance吗？”
　　
　　金发的大男孩微笑着，朝黑发男孩伸出单手。
　　
　　“为什么不呢？”
　　
　　握住了伸出的手，黑发男孩绝美的脸上同样挂着笑。
　　
　　一曲冰上舞蹈，
　　
　　一片未完成的梦幻，
　　
　　此刻，终于可以实现了吧……
　　
　　梦想，以及所有来不及回答的遗憾。
　　
　　“再说一次吧，我想听。”
　　
　　“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