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篇故事集》风中绯尘

2、天鹅湖

　　1．
　　我是黑天鹅——奥迪儿。
　　
　　知道我的人，都这样称呼我。
　　
　　而那些不知道我的人，则称呼我为恶魔的女儿。
　　
　　是的，没错。我是，至少现在是。
　　
　　
　　
　　在属于别人的舞台上，我不停地旋转着，仿佛用尽了一切勾幻出的炫美。
　　
　　一圈，两圈，三圈．．．
　　
　　望着这位金发的俊美王子眼中闪烁出的爱慕与迷惑的光彩，我满意地露出微笑。
　　
　　说吧，用你的唇说出那三个字，说出那在你心房酝酿已久的三个字，说出那足以让那位美丽的白色公主心碎的三个字。
　　
　　对我。
　　
　　我凑近王子的脸，用妖娆的气息混乱着他的视线，也混乱着他的心。
　　
　　“爱我么？”
　　
　　“是的．．．”
　　
　　“娶我么？”
　　
　　“是的。”
　　
　　我笑了，然后越过王子的肩膀目送着大厅门前那位美丽高贵的公主一脸无法置信地，心碎地离去。
　　
　　梦，该醒了。主角，退场了。
　　
　　游戏，结束了。
　　
　　几近残酷地推开了王子，我笑得无情。
　　
　　“但是，我不爱你。”
　　
　　是的，不爱你。我谁也不爱。特别是你这种连谁是真正的爱人都分不清楚的愚蠢的男人。
　　
　　黑色的羽毛，如四月的飞花，飘散在空中，我狂舞。
　　
　　“奥迪特？”
　　
　　他疑惑地唤我。
　　
　　你错了，我可怜的王子。
　　
　　我并不是那只你在湖中遇见的高贵的白天鹅，不是那位被施了魔法，渴望勇敢的王子来迎救的美丽的公主，不是你曾发过誓言的纯洁的对象。我，是黑天鹅，奥迪儿，是邪恶的化身，恶魔的女儿。
　　
　　去吧，王子，如果能追回那颗已破碎，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心，就去吧。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我狂笑着，用我一贯的优雅，退下那个不属于我的舞台。
　　
　　2．
　　
　　梦里。不知何时，不再是无尽的黑色。
　　
　　我见到了阳光，草地，花朵，以及无数张欢笑着的脸庞。
　　
　　我看见，那个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那个有着浅褐色头发和眼珠的女孩，跳跃着，欢笑着，尽情地释放着少女的青春，让灿烂的金色在她的脸上凝作永恒。
　　
　　她喜欢，在阳光还没有亲吻大地的时候收集每一朵花上的露珠；她喜欢，在起风的时候奔跑在田野里，让她宽大的裙子随风飞舞；她喜欢，在雨后的清新中拨开野草寻找那鲜红的莓果；她喜欢，在天边布满红霞的时候爬上一颗最高的树；她喜欢，在没有月色的晚上，躺在醉人的星空下哼着农妇的歌。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夫的女儿，却有着所有公主们也及不上的快乐。
　　
　　平凡的快乐，普通的美好。
　　
　　我羡慕她————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碰这种美好。
　　
　　却惊讶地发现，我，原来是那种比夜色还深还浓的黑暗。
　　
　　我看见，在我的手所触及之下，女孩惊慌失措地奔跑着，赤着双脚，在开满野花的田野上，在生满荆棘的密林中。她的脚，被锐利的尖刺戳出鲜红的颜色。血，不断流淌，洒在岩石上，花朵上，土地上，她却仍然不停地奔跑着。
　　
　　停止好吗？
　　
　　我并不想伤害你。
　　
　　只是，我好想触摸阳光．．．
　　
　　我只是想证明，我也曾经拥有，那抹灿烂的金色。
　　
　　别再跑了，好吗？
　　
　　你无法逃脱的，我已看到你未来的命运，所以，不要伤害自己了，好吗？
　　
　　我想救你，如果可以。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忽然停住了，缩回手，我看着女孩跌倒在地。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褐色的眼珠中染上一种深深的恐惧与哀求。
　　
　　没用的，我摇头。
　　
　　我说过，我看得到你的命运。你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注定。
　　
　　无尽的黑色在顷刻间吞噬了她。
　　
　　我甚至听得见她最后的哀鸣。
　　
　　我看见，黑色的羽毛开始在风中飘舞，直到，最后一抹灿烂的颜色，也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一个沙哑狞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从今天起，你是奥迪儿，是我的女儿。”
　　
　　
　　3．
　　
　　梦在继续，我却已不在梦中。
　　
　　冷冷的，我用一双毫无温度的眼注视着舞台上的男女。
　　
　　自古以来，就只有王子与公主的童话，
　　
　　无论我是农妇的女儿，还是恶魔的女儿，
　　
　　我，永远都不会属于那里。
　　
　　我看见，
　　
　　那金发的王子和白色的高贵公主，在湖边的树下述说着彼此的衷曲。
　　
　　由我而生的误会，全然冰释。
　　
　　白色，往往代表着圣洁；黑色，却总是表达着邪恶。
　　
　　我，正是黑色的。
　　
　　她——很美，我不得不承认。
　　
　　仿佛闪烁着朝露的玫瑰，在初生的阳光中绽放着娇弱的花瓣。
　　
　　我沉默，
　　
　　无疑的，我是这出戏中的配角，一个为她而生的配角。
　　
　　如果最后，王子与公主的童话仍然继续，
　　
　　那，我算什么？
　　
　　我存在的意义算什么？
　　
　　一个波折？一种衬托王子英勇神武，公主高贵善良的道具？
　　
　　我不想承认。
　　
　　但，不承认又如何？
　　
　　恶魔，已经承认了他的失败，
　　
　　而我，只是他的女儿，一个他所控制的傀儡，一个属于他的提线玩偶。
　　
　　舞台上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
　　
　　我转过身，旋起我最熟悉的那只舞。
　　
　　黑羽，如同黑色的花朵飘散。
　　
　　我看见，一切。除了，希望。
　　
　　我并不奢望会有一位英勇的王子披荆斩棘来救我，王子与公主的童话，多年前，我便已不梦。
　　
　　我只祈求能够在今夜的梦中看见阳光，
　　
　　再一次的，
　　
　　我只想看见，
　　
　　那个褐发褐眼的女孩在金色的笼罩中微笑。
　　
　　在黑色中————
　　
　　我独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