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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一断三 ...

  •   18.

      往昔夺回部分现实记忆的积攒,我循迹回溯至真相的显现处。书桌上铺开黄页残章,截然不同的手写笔迹纵横其上,我能辩识出其中统总十一人。

      故事的前七篇章里看见与我亲身经历的相似而背道的发展轨迹,盘剥逻辑和规则后我意识到每个故事的结尾由我以死亡结局告终,但这只是关乎我个人或者与我相干部分的支线的结尾。

      被彻底搅乱的不存在世界在搅局者脱离后是否仍会存在继续发展,最终会酿造成怎样不值一提或者不可挽回的后果,光靠我的猜测无法定论。

      需要一个在幻我泯灭后仍然能够保持清醒的存活外来者告诉我答案,于是我登门拜访正在老宅隐居修养的影子。

      自我将木戒交予芷兰后,影子便带着芷兰躲进老宅里与往日的熟人断绝联系,提防他所不可控的事态发生,即便他明了有些事,他无法躲避和改变。

      就如芷兰与挽兰的相遇,以及她们次次最终的双双惨死,和我以死亡迎来的下场进度。直觉提醒我,在我脱出后,他们余下有些人仍在扮演角色推进故事。

      陈家旁支祖辈传下的老宅四方不宽大,藏在山脚的竹林里不好寻。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往偏暗黄的粗竹按经过的顺序刻细痕,便于阴云不显日茂荫遮目的密林中识别方向判断是否走了冤枉路。

      兜转几遭我深入林中,昨夜落雨打湿的红壤黏留橡胶制的鞋底,左右脚上提着烂掉的布鞋再踏进混着石子的泥浑水,每踏一步厚底积水的缝隙挤压呲出水叽呱的气泡破碎声。

      未能照如儿时姆妈带我走访同姓亲眷留存老宅位置的记忆准确地搜寻所在,我扶着留第七次记号的一根粗黄死竹回缓体力,抬起左脚拖下鞋单腿站立,往死竹旁的杂草堆里拍捻粘土的布鞋底。

      长锯齿边的草刮蹭落鞋底印里的泥,打出的土坨块压野开的花草,多少落在红花绿叶上边脏香。

      等左脚鞋处理的差不多,我换右脚。一手扶撑粗竹,一手拿鞋底拍壮叶粗茎清土。走段路就得清下鞋底粘带的湿土以免白费许多气力。

      粗竹虽死好在前年干旱生出的笋少,长的毛竹子株株深扎根牢靠。林中细竹颇多,今年多雨出笋极多而少人挖卖,整片林竹子过密集,有的已开了花。

      想必是从前年年山民挖冬春笋控数,刻意没伤竹母的连根,而今人离山远林钱包鼓囊,跑趟超市菜场能买着的寻常玩意,不值得上山费力脏身地满山爬寻,瞧块土皲裂挥小锄掘还得凭经验本事。

      从前山里到时节,家户男人寻笋小孩拎袋,女人在家洗完衣闷好饭,无事拿珍藏的花布、面霜等物件赌哪家丈夫兄弟找的未笋顶多。等待男人们灰头土脸的拖着麻袋回家,儿囡们嚷嚷数笋头,带着土腥味的笋大小不一的排成几排,二四六八十成双的数。

      赢了的剥笋皮送给人家炖菜,输了的收了鲜笋也高兴,再多加道菜犒劳挖笋人。

      现今谁人还稀罕挖笋比笋头这行当,娱乐匮乏时代闲着无事的野玩路,除剩两三个老棺材怀旧偶尔上山刨土当锻炼,连绵矮山鸟啼兽奔。

      净发痴望往日,我承认自己是个怀旧的人,不太愿意放下过去,和今朝富有蓬勃生力的新生一起否定批判以寻求一定程度合理的进步。

      是个怕新的人,虽说不惧学习接受从未有过的新物,独自身处陌生的崭新浪潮和趋势,勇敢的人迎向汹涌大步往前,懦弱的人躬蜷的身体任狂潮淹没经暗流的冲刷早不知飘往何方。

      纠结中还需注意问题,这些个所谓的有关于往昔的平淡日子大面非我亲身经历和感受的。我只是以平常的身份被安排进入故事发展的轨迹,我剥夺原有的存在应有的并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走向。

      披穿他人的虚构的皮囊和身份,用我不能判别真实与否的内里看待似真切的回忆,我所贪图的怀念的不知受到原故事的何等影响。

      我应该深爱且思念着为我身死的姆妈,她毕竟是我躯体的生养者,为我提供自然插足的契机。

      怀胎十月痛苦分娩含辛抚养的孩子本该不是我这般模样,不懂谊爱暖温无法共情同感的自利冰冷,于十来岁痴道术迷控鬼间接害命挣得血气脏钱,而应身穿蓝白校服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奔驰在乡间田路,归家推开门吞吃姆妈亲烧的夜点心,满口含糊地亲许下日后的好日子报养育恩。

      大话说得再满,姆妈也只手兜抖围裙目含笑地静听。她的生命起码大半寄托在孩娃上,不求成龙遨天但恳神明因连续的香火贡品赏分薄面护佑未来昌顺无舛。

      女人做饭烧菜手艺不赖,餐餐顿顿变花样填足我刁钻的味蕾,勾发食欲教我再挖两口白饭红肉好长身子。

      原身姆妈是个好母亲,说到底是我配不得,更对不住。

      19.

      「先生。」

      正我胡思满脑,熟悉的唤飘至耳廓钻入道中振动鼓膜,神经传递信息到中枢并迅速的解析后,指令不停蹄的传达至我的白骸,支撑我做转身姿态。

      竹叶因风摇动溅落下起晴后雨,我淡拭抹脸颊的凉水,不欲表而传情的眉眼于阴荫下闯入我模糊眼中异常清明,我确信他是来寻我的。

      「先生,跟我走。」

      长林某节人踩踏出的窄隘小路右旁养株高直针松,影子稀奇地换过全身漆黑无缀装扮,穿件淡卡其羊绒毛衣配上条熨烫无褶的黑西裤显沉静。

      影子抛掉从前事事提意拦劝的繁叨,重拾捡既往寡言的默态冷状,见我回身认出他,领我快走进灌木残枝枯叶掩藏的不起眼小道。

      随影子行的路没半个钟头,外家猪羊圈和旁置小房坍塌的方形矮宅杵立。问起影子原建的砖头小房怎半砖不剩,才说是早年被住在山里的牧民拆偷精光。

      我犯路盲病的事他们全都晓得,约莫哪人预知影子我将往山里寻他谈事好让影子出门接我。

      山脚路坡度缓和,建造在坡上的院子平平整整浇筑水泥地稍倾,西北角落摆放三盆裂纹的常见花样,红酸土养得细茎黄叶蔫骨苞萧弱将死。

      破陶片和结块土散堆在墙角生些暗绿的藓苔,受潮的木石砌墙密集白霉冒头。跨过腐剩半的木门坎,稍抬头看见梁顶红腹燕衔泥枝筑的三个圆口巢和圆梁木上沾遍的白灰粪。

      燕巢破损荒废,凹凸的石块铺地黑灰洁净,檐下安家繁衍的红腹燕大概已在北归路途遭遇事故不幸丧偶丧命。

      早年民宅大围栏前院种植菜蔬瓜果跑猫狗,后园打水劈木材堆积杂物,侧屋圈养猪牛羊鸡鸭等牲畜,一楼做饭用餐迎客二楼居人屯存需物。

      灶台近边的薄板矮梯修补痕迹明显,全程闭言的影子猛踏上岌岌的第一阶。我及时刹步勉强未迎撞影子背脊,不紊的稍后退两步站定。

      阴潮滋生的霉腥臭钻鼻,影子缄默侧身缓缓朝我伸出手。他摊开的手掌心刻罕见四条深长手纹,而常人手心长纹三条细花无数。

      「做什。」我五指捏握他白透红的手暗里使劲,轻轻刮摸手掌中曲弯断折的手纹,我沉吟一会儿扬眉朝他笑,「典型的一断三。」

      「同我一样,碌劳心,无福命。」

      竹林虫鸟追逐嘶鸣不及城里乡间修浇新路上驰骋的车辆喇叭恼人,起水的家养野猫凭酷似婴儿哭喊的叫声求偶。

      而影子不应我的话茬不答下言,漠然地收回手,本较我高些的人站上台阶居高睥停留在平底凹陷处的我。

      他懒得与我打趣。

      「上楼。」

      言罢徐缓弯膝步步踏实,我目睹他身影消没于长廊尽头无光黑暗,踟蹰不愿随意踏足他私藏的秘地。

      那是早前特许他的权利,也是上天赐予他的天赋。

      在第七篇章的前部分,我年岁尚小的幼童少年期,我惧怕面对他精心藏收的所有,恐惊我若犯讳定受惩。此后想来不过寻常孩童初获自我意识对未知事物的忐忑。

      黑暗里借不可视隐藏一无所有,光明中助耀刺目掩盖斑驳陆离。

      等我当真走入其中,真相只是十年前建屋未安挂灯的简单。

      领我进的二楼西面窄间低矮,躬腰扶门侧身勉强钻入。空间无窗且窄狭局促,塞下张单人眠床、方桌和两把小凳紧挨块,弥漫的股疑怪腐气惹的我太阳穴直突。

      晌午日光透穿木石隙缝投打进,桌上两盏玻璃杯里泡的立针茶叶漂浮,微漾青绿的热烫茶水滚萦热气,他邀我背门坐下品口茶,我依他所愿。

      杯中刚烧开白水胡泡山上最普通常见的野茶尖,入喉烫热滚散后反漫绵长的涩苦。

      品味不了佳酿的,教一杯茶烫喉烂肚。

      我想,他早知我要来,我的茶比他的要温凉些,想教他松开手,问郎中要些治烫烧的药敷。

      影子的双手环握着杯身,我毫不怀疑他的手心定应滚褪下层皮来。我在桌下暗搓手掌,呛得错喉不止直至腥血溢唇流挂侧脸。

      恍间,影子眼角闪光,他慢缓垂首撒开传热的杯,靡颓寥寞地坐在阴暗狭小的窄间中日光唯一可辟的灿烂中。他身后拉出长斜的黑影,俯身攀靠向我,握住我挽起袖露腕的手发着颤。

      「我方才看见了先生手腕里长的丝。」

      肯正眼看我的影子猛抬头撞入我半眯的眼,我头一回将习惯隐藏暗里的影子看透彻。

      冷白肌理薄皮下细红微青,黑睫翼扑闪乱神的邃深瞳孔晕开黢黑,震颤间流光一点灵动的白。我愈将他看的真切愈觉得他虚苦无依。

      「我原以为是我们发癫要留下你,可后来确是你觉着有趣才与我们嬉戏。」长细青眉稍蹙复平,影子终松手正襟直坐,手心意料中见红起水疱。

      「我明了先生此番来是为何,」面前茶水凉的快,他不懂细茗举杯大啜净,剩残叶黏底壁,「先生所猜测的所有皆是对的。」

      名士作态与我同坠涯入百步洪后并未身死,而由郎中医救回,登皇位上演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赠予所有人场合理成章的结局。皇帝自刎而无后嗣未留遗诏,朝中能臣皆被灭杀殆尽,庙堂崩塌天下大乱陷入长达百年的割据。

      对外伪装为医治战俘与伤兵的反人类研究基地在我切腹投河后,影子促发大爆炸将郎中所制作的致死病毒散播至世界角落,并释放试药所用的类人形生物破坏生态平衡,强行遏制大规模的世界性战争。

      宁山仙地焚毁后三千弟子俱亡,在外门生逃过一劫由影子寻得隐居江南烟胧的唐沅召集势力悉数绞杀。因凡间失信,所谓妖魔实为修法误道的群人破控肆虐。因先前鼎立两国一朝倾覆,边陲诸多部族纷纷抢掠烧杀,血浸山河火漫遍野。

      陈家老宅病逝,周教晨亦死。众人简单操办完葬礼,将财产交付。影子领芷兰于外国养老至死,郎中留国内同唐沅等人帮持于错操持庞大体系,世界漏洞出现并逐渐演变为无法挽回的病毒被世界体系驱逐。

      国师自刎强遭复活再次殒命后,皇帝借故挑起与东尤国战,倾举国之力满足一己私欲达玉石俱焚的目的。东尤灭亡后不停歇地刃指周遭各国,作为导火线引发各国混战。终国朝疆土遭各宗室势力分裂为无数小国,烽火不断。

      「所以,先生,这只是故事而已,不必在意。」影子如此说。

      所有本该独身而掺合的人皆归不回原有的轨迹,发生改变的情节也再不会有修补的机会重来。

      当我与他人以死亡的结局脱离并进入下一场即将变为闹剧的篇章中,上一场教人皆笑非啼的烂尾故事不会滞留,外来者带来的所有影响将永远嵌刻在他们所拥有的历史中。

      「是啊,只是在你们操控下随心所欲的故事而已。」我该为无辜的人生些悲悯哀愁,转念思其无意义价值,更不存导致大错的惊心。

      扯哑嗓应他,静气地喝下凉茶,嘴里只余苦味。

      「何必在意。」

      只在没能得到所求而进行的报复性行为像极游戏玩输转而欺弱压小发泄不满情绪的恶童。

      「所以,你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周教晨的不坦率我是知道的,虽不指望影子能直白地告诉我他们的目的,但我明确影子与郎中最适合作攻坚点。

      而关于酿成惨痛后果的始作俑者,谁大概都不无辜,便无拎清罪名再三指责的必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一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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