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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白衣仙 ...

  •   27.

      江南雨眠,春碧阴天,云霞曙明灭,因死伤微微迷茫。人人皆道尘世好,青崖间唯见雨露湿枯岩。

      空林三木生,嗅到鲜血的腥甜,霹雳降下崩摧山岳,长剑贯穿的心口处麻木,我干咳不止血自嘴角溢满而出,觉晓自个的魂一时半会儿鬼使还勾不走。

      皓腕如凝霜雪,溃伤干涸的死血蜿蜒刺目,九点燎烟间,素衣女子款步走近,墨发散乱单簪一木兰簪。

      恍惚间,忆起往昔。

      劲风吹鼓,耳边恍惚响起夏木阴阴黄鹂啭鸣,半红的野桃墨竹篱下,少女着素裳翩然起舞,衣袍绣兰纹的千金笑魇淡淡,横抱奏一曲疏楼。

      山水远程,回想许久年节佳日,灯火万家街头见一女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窝缩人家门前,沿路乞讨吃食。

      行人纷纷嫌她八字不详生而晦气,败坏佳节之乐,纷纷立即避而远之,皆怨骂她不识教养,偶有善人悯她孤苦,给些残羹剩饭,丢件东缺西破的麻布,便也急急地催她离开。

      可怜她幼年亡父,舅夺其母志迫其弃子改嫁,众亲赶她出家门,去族中名讳,曾任过两年侍女职,后颠沛流离至帝城,身染重疾奄奄一息。时年正值战乱流亡,尸腐酿成瘟疫祸及苍生,挽兰染病恰逢杏林医官行义医。

      杏林医官乐善好施,见此女灵动可怜,医者仁心救治后多问她几嘴家常话,不想,她竟与杏林医官同族。而白衣仙正逢所需一女,又受人所托故将她带回宁山好生调养。

      谨慎如千宁白衣仙,亦于她掌心刻印金纹,亦觉其腕间有异,偏不告知我。

      她初来时,我问她名姓,半晌不答不回,良久方应一句。

      挽兰,无姓。

      风雪夜三更,早起唤挽兰扫雪寻花,嗅燎燎沉香扑鼻,我远瞥见藏身枯树后的人影,教挽兰前去探一探。

      因我知那人是谁,知她所来何为。

      抬眼与长发飘然的芷兰对视,我能捕捉到她空无一物的灰寂眼眸中涌现滔天哀伤和不明的愁意。

      为何。

      握剑的纤双手用力,芷兰白皙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剑身更加挺进几分。

      寒凉剑刃浸渍千山的霜雪搅拌冰冷渗透温热的血肉,我痛苦的闷哼,仍旧执拗地不肯呼痛。

      鲜血淋漓而落,沾染身下残损土地。

      「挽兰……」

      人影在虚无缥缈间,风吹衣袂飘摇,鬓上一枝带雨兰骨,芷兰身后残影落落一笑,举起手掌心朝我。

      「对不住。」我听见她说。

      深印我掌心纹路的护体金茫崩坏溃散,残影消逝无踪,空遗嘤咛。

      红了眼的芷兰双手握剑反手一转,直接横过剑柄,沙剑于我心口逆转一周,利刃断尽我心脉,痛意大肆飞升。

      我几乎疼昏过去。

      心口护命符印顷刻溃散化为金茫。

      拂袖弯指,黑纹菟丝般疯狂蔓延吞噬凉剑,侵染原有的青蓝金刻,长剑微茫熄寂,跌落血泊。

      她俯身沉着脸,无力垂下的手颤巍,刺目的血色蜿蜒流落,泪水不住地滴撒在我的脖颈锁骨间,直觉滚烫:「下辈子,我……」

      眼前恍惚蒙眬,残影飘忽,平生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放映,不等我拽牢,流沙泻流指尖,雁过无声雪落无影,什物不曾滞留丁点。

      尚热的泪滴砸碎在寒凉的肌肤,滚落痕迹残余些暖温,唇瓣几番张合,我听不大清芷兰的蚊语。

      江河竞相注北海,山摧地崩水止不流,丝丝抽离的空虚,意识逐渐模糊糨糊做团,指尖泛起冰凉,我吃力的,堪堪扯起做一个讽刺,口中血如泉涌。

      我不信色令智昏,不甘蒙蔽双眼与真心,借往生轮回说的冠冕堂皇。

      如沉溺入汪洋大海中的无能为力,任海潮浪涌冲击躯壳沉浮,细水长流的寒意侵蚀髓骨,我于漆漆的黑暗中摸寻,直至认命。

      「不是你的错。」

      我说的很平静。

      我累了,一心好好歇息,不怪他们不明不白的夺去我的命。

      如果,真的能够就此简单痛快地失掉这条命的话。

      芷兰别过脸去,阖眸深吸口气,豁地抽出紫沙剑,喷涌鲜血飞溅,肌理沾到些许,炙热的灼烫。

      分明想一睡不醒,偏拼命撑起灌铅沉重的眼睑,我吃力地抬起手臂揽过她。

      「没事的。」我尽量张合沾血的唇,笑着说着血涌着。

      怔愣的芷兰侧脸贴在我心口血流处,我颤手轻抚她清瘦的背脊,如我当初抱她在怀里哄她莫要哭泣,如我那时立下誓言为她寻到那人。

      「没事的。」

      她不做挣扎地靠在我的胸前,沾上满脸的血,或许眼里奔出决堤的泪。

      人生各自有命,世事艰难,成千上万的踌躇不前,反倒一事无成,荡荡无味。

      祈愿阴冥的鬼神予片刻光景,莫着急锁我下阴曹地府,宽限无需多,一点就好。

      我知,白衣仙于一旁静静目睹一切,无动于衷。

      和风轻絮,月流撩人,皎皎无纤色,记不起十指相握重许海誓山盟,不曾想如今的轻辜。

      若了解一生,不也摆脱了一身缠疾,用不着日日喝苦药,苦遵百般禁忌。

      潇洒肆意的活上一回,怎就如此之难。

      28.

      雨停风不动,遥遥山寺昼晚黄昏,僧侣诵读经文,青烟直上。

      重伤昏厥的男子被白衣仙救走,郎中无力自保仍使出浑身解数,暂保住男子岌岌可危的命。

      影子自认不如白衣仙,与白衣仙歇战,因不敌倒于白衣仙长剑下,屏息疗伤终觅得逃离之机。

      影子遁出宁山,再无踪迹。

      逃出百里之外的芷兰重伤坠地,芷兰运行周天勉强站起,步履蹒跚地朝林间小亭去。

      她与挽兰约好了,事成之后,于林间小亭见面。

      参天大树迎客,芷兰明知强学禁术突破禁制修为耗损阳寿,纵使此趟再不得回宁山,即便命不久矣仍执拗地做。

      阖眼前,她要再亲眼看挽兰一眼。

      山峰重叠薄雾似纱,镌刻心上的身影侧身回眸,映红薄唇轻轻吐出二字。

      芷兰。

      芷兰想应她,却发不出声,恐惧死亡的战栗因她一句细语放下心中的胆颤。

      如果能一直相互利用,也挺好。

      生怕哪一日,废物无用的她失去利用价值。

      挣扎着于满身泥泞中起身,血淌如雨注,周身空气骤然一窒,全身上下像被缚仙紧紧束缚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芷兰满目绝望地瞪大眼,看挽兰止步不前,眉眼尽是陌生疏离,面平而淡然的道:「你死有余辜。」

      刹那流转,耳畔远幽传来她有生以来听过最为阴冷无情的一句话。芷兰不明白,她怎的就死有余辜了。

      遥记大雪日,细白降世纷纷叠沉,枯树枝头她挖身侧一摊积雪,揉搓捏做一小巧人儿,双手冻的通红发烫,挽兰笑接她手中小人,递她一个焚香暖炉。

      那些无话不谈,惺惺相惜的时日,恍若隔世。

      芷兰怀揣着愤恨与不甘咬碎银牙,眼眶中打旋的泪雾凝结滑落面庞。

      下刻,四周虚空犹若活物般吞噬挤压,芷兰不可置信地盯着挽兰决绝的背过身,似不愿看她罪孽深重的模样,肮脏了她的眼。

      扭曲撕裂的虚空之中,一息间,芷兰原本站立之处余下一片暗血残渣。

      远在百里之外的影子,右手轻举,做出一个抓握的姿势,一丝血意在眸底蔓延开来。

      她受人蛊惑毁局,影子留她不得。

      仿佛有何物欲逍遥天地,却不幸被掌握在手心,下一刹那,彻底寂灭,万劫不复。

      肉身被毁,元魄寂灭,自此以世上的天地轮回之间再无芷兰这厮。

      待身后万籁俱寂挽兰几欲回首,忍了又忍终是迈步远离。她知身后一滩刺目的血迹,她说不准是否不忍。现下与影子同她商定的计策并无出入。

      一缕残魂缠上挽兰的小指。

      挽兰的身躯猛的震悚,泪水决堤。

      雨丝纷纷扬扬,雨中怔立片刻辨不清面颊是雨是泪。

      或得庇佑,剩一丝执念为魂,缠绕不舍,化为残鬼,久久飘荡。

      生生世世,永不超生。生生世世,永存于世。

      永陪伴她的身侧。

      星月无光,杨柳岸,败絮高飞恍若雪舞。郎中质问前,白衣仙歃血许下护他后世无忧。

      魔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亦誓愿与所爱之人一齐执手白头。

      29.

      往年总见冬日寒凉,雪霰细细。

      今时暖阳烘人脸红。

      宁山内里,断壁翘涯傲立孤枝,双山割裂间耸出一栋参天木阁。

      阶下人深呼一口浊气,仰首望向满是冰凌冻结的窗格,翘首以盼。

      我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入目满是扬洒漫天白雪,或紧或满地落下在孤枝荒土。

      见来人停滞愣在那儿,白衣残袍粘血气息平稳。

      蜷在狐裘中,畏冷的我侧头看端着药水的郎中,他半睁深邃的眸子透出一丝了然,再阖眸嘴角抿起抹淡笑。

      我们心知肚明,替我杀死帝姬,覆灭两国的那几人为何人。毕竟,谁人知十二代宁山尊者半仙之身,何至惨死平集山剑窟,尸骨无全。

      说为我,不过借口。

      幸有郎中那药护我,使得我虽气息奄奄然意识清明,捡回一条命。

      也亏白衣仙先前刻印我掌心的金纹暂护我心脉,我虽重伤仍留一口余气存活。但结界腐蚀纹络,郎中予的药粉虽疗我的创口却破了金纹的通连,再加芷兰舍命一击,我的命是拿药一天天吊着,他们硬拖着我的魂留人间不愿撒手。

      想不通,为何先前全想将我置于死地而后又懊悔救回我。

      却也时日无多。

      皮子迈下新雪,裘衣曳地。

      挽兰与芷兰自那日后,再未回。据闻,挽兰自刎于山下的林间小亭,手里握着一支拙劣木簪。

      我翻出枕下的匕首,随身。

      郎中帮我在刃上淬上了永不腐坏的毒。

      31.

      我接过他递给的陶碗,喝尽碗中黑褐,苦涩的滋味在舌尖缓缓蔓延开来,浸满整个口腔。

      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沉积的难受。

      故我阖上双眸,仔细地感受着滚烫的热泪顺着我的脸颊滑下。

      温凉的十指交织掐扭,牙齿咬上了唇。

      我回咬他。

      该禁不住折腾,给他面子似的,浓烟熏的眼中泪越淌越凶,落下的尽数含咽。

      相缠荒唐后,他为我披上裘衣,相拥温存。

      顷刻火海满天横流,疯狂的火浪接踵扑来,张牙舞爪欲吞没。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吸入不少浓烟,止不住的错喉。

      甜腥翻涌而来,喉头一热。

      他紧握我的双手,十指交缠,与我瘫在冰凉的床榻之上

      我勾唇笑了笑,血不断的自我的嘴角滑落。

      催毒的药起效,喉头涌出的黑血,浸染纯白的白袍。阖眸前,我听见他以蹩脚的吴楚方言为我唱丧歌。

      一对燃烛三支香,两手空空见阎王;三千白银一碗汤,爱恨情仇皆遗忘。

      于我失神断续的哑言中,他埋于我耳边,沉吟我才应是他所想的白衣仙。

      那日,世人皆见云层之上的火海蔓延,照应天下赤红一片。

      万方敬仰的宁山圣地,起了一场覆灭的大火。

      阁中,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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