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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入住揽香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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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四刻,宫道上已经有几个扫雪的宫人,昨夜雪下得又急又大,今早雪总算停了,但宫道上堆满了积雪,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宫道上行走的太监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地在宫中穿行着,清晨兽苑就开始热闹起来,昨夜雪下得匆忙,雪融化的时候最冷,苑中的宫人从库房里搬出整整一车的干草,那几只狼昨夜冻得嗷嗷地嚎叫着,今早就得给它们加点干草保暖。
“水池的水冻住了,德顺你找个铁锥把冰凿开,再添点热水进去。”采诗姑姑站在院中说道。
院中众人忙忙碌碌的,北边的矮角厢房里,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偶尔有人停下手中的活看着那间屋子,但很快就被采诗姑姑骂了。
兽苑来了一批衣着稍微鲜亮的太监,他们穿着夹棉的冬服,袖中揣着暖热的手炉,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一进门便吆喝起来。
“你们这里的管事的人呢?”为首的太监高声嚷嚷道。
采诗姑姑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而后弯着腰小步走到太监面前。这位太监正是皇帝身旁赵宏吉总管的徒弟时忠。
“时忠公公,奴才是兽苑的管事姑姑采诗,您今个清早来兽苑是有是有什么事吗?”采诗笑着问道。
时忠头微微低下,眼角瞧了一眼一旁的采诗,笑道:“我今日是来传圣旨的,沈姑娘在何处?”
众人听说是圣旨,纷纷跪下,“沈冬昨夜受了风寒,如今在北边厢房歇息着呢?”采诗说道。
“大胆!”时忠突然提高声音骂道,“你们就是这样招待贵人的吗?还不快带我去看望沈姑娘。”
“是是是。”采诗连忙从地上起身,而后带领众人走到沈冬的厢房前。
“沈姑娘,接圣旨了。”时忠站在屋外喊道,声音却变了,温和细腻,绝不像先前在院前和采诗说话那般趾高气昂的。
屋内并没有回应,只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面上有些挂不住,时忠眉毛抽跳了一下,“想必沈姑娘病得有些重,都是你们这群奴才伺候不周。”
时忠清了清嗓子,从身后的托盘里拿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女沈冬,聪慧敏捷,风姿雅悦,林下分致,率礼不越。着即册封正七品宝林,赐住揽香殿。钦此。”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这圣旨都读完了,还是没有人出来谢恩,他还急着回去复命呢,时忠便遣身后的小宫女去敲门。
“娘娘,您得出来接旨谢恩。”小宫女说道。
“我不要当宝林,你让徐徵收回旨意。”屋中总算传来人的说话声,沈冬嗓音嘶哑,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两只眼睛通红。
这皇帝的旨意只有发出,哪有收回的,这不是让人难办吗?屋外屋内一群人僵持着,时忠垂着脑袋在屋外愁得脑袋都快冒烟了,突然他转身看见了人群里的银宝,脑中突然想起临走前宏吉交代他的另外一些话,原来传旨还带着侍卫是要这样做。
“宝林娘娘,陛下嘱咐了,若是您一刻不接旨,就剁掉银宝的一根手指,一个时辰不接旨,那银宝的命就得交给宫中的慎刑司了。”
话毕,木门还是紧紧闭着,时忠在门外点了一根香,眨眼间,一刻钟就到了,“宝林娘娘,你可不要怪奴才伤了您的人,是您自己不愿出来。”时忠说罢,便招呼两侍卫将银宝摁在地上,“动手吧!”
厢房的门终于开了,沈冬冷着脸站在门口,面色苍白,还夹杂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住手,我接下圣旨了,放开他。”
侍卫放开了银宝,银宝与沈冬已有半月多未见面,这个小孩,还是那样矮矮瘦瘦的,浅蓝色宫装穿在身上依旧空荡荡的,他看见沈冬,眼中露出片刻的光亮,随即很快消失。
时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咧着嘴满脸堆笑,:“宝林娘娘,您这样做真是明智,您可是陛下后宫里第一位娘娘,还是陛下亲封的,可见……”
话没说完,便被沈冬打断了,“够了,我可以带走他了吗?”沈冬走上前,将银宝紧紧护在身后。
“当然可以了,娘娘,这些奴才都是要伺候您的,稍后他们会带您去新的住处。”时忠说道。
圣旨传完,时忠那一批人总算走了,院中留下了一批小宫女和太监,他们守在屋外,等着这位新晋的宝林娘娘,其余兽苑的宫女或有羡慕沈冬一跃进入后宫成为娘娘的,还有一些面露嫉妒之色,愤愤地挥舞着手中的扫帚。
辰时初,宫门开,昨夜宿在宫中的大臣们纷纷坐上回家的马车,东华门旁几位送行的侍女站在一旁小声议论着,“听说今早陛下封了一位宝林,据说是兽苑的宫女,真是有福啊。”
魏兰娴坐在马车里,听见车外宫婢的窃窃私语,脑海中不仅浮现出沈冬的面孔,徐徵先前那么喜爱她,也不知如今在宫中是如何处境,现下皇帝册封新人,只怕是对她失了兴致,今后又该怎么走,魏兰娴眉间染上淡淡的愁绪,自古帝王薄情,她有些替沈冬感到难过。
揽香殿离兽苑不远,沈冬随便收拾了一下,木已成舟,事已至此,虽心中很是懊恼烦躁,但也无可奈何,这在皇宫中,她又逃不了,更何况银宝还在身边,只待熬过这五年,到时就无人能约束她的自由了。
沈冬牵着银宝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银宝的手上生了冻疮,摸上去有些粗糙,沈冬攥紧银宝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传到那只小手上。
“娘娘,揽香殿到了,”带路的宫女是徐徵安排来的揽香殿大宫女匡兰。
匡兰个儿偏高,肤色白白的,挽着双垂髻,她靠在殿门旁,毕恭毕敬地侧身推开殿门。
揽香殿内已被修缮过了,庭院里的杂草已被清除,房梁上的破瓦也已经换上了新的琉璃瓦,沈冬牵着银宝走进殿内,暖炉已经架起来,炭火偶尔发出噗呲声,殿内温度倒是温暖。
“殿中可有冻疮膏?”沈冬问道。
“有的,娘娘。”匡兰回道,说罢便转身去里屋的木屉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罐。
余下几位宫女和小太监则排排站在一旁,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这可是后宫里第一位娘娘,也不知是什么性格。
沈冬打开药罐,用手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块药膏,厚厚地抹在银宝的手上,小男孩抬头看着沈冬,不知想起了什么,泪水从脸上滚下来,滚烫的泪珠滴到沈冬的手上,沈冬抬起头来,看见银宝眼睛红红的,泪水噙在眼眶中。
她伸手擦去银宝的泪水,手下擦药的动作却是更加轻柔,她们二人如今都困在这一方宫隅,万事不得己。
如今银宝在她身边,想必不会有人可以欺负他了,只要在她的保护范围内。
抬眼,看见一屋子的宫女太监,沈冬只觉心中堵得慌,便将众人遣退,而后一人留在内殿。
夜色侵袭,黑夜笼罩天地,宫殿内燃着数盏烛火,徐徵坐在书房里处理政务,案桌上堆满了沉积的折子,服侍的内侍靠着墙站着,也许是殿内太安静,火炉里炭火很旺盛,侍奉的太监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
许是批了许久折子,徐徵将笔搁在一旁,抬头看向一旁的内侍,“现在是几时?”
宏吉猛地惊醒,扶了下帽子,“回陛下,酉时正刻。”
“陛下可要传膳?”
徐徵从椅子上起身,看向琉璃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冬夜的寒冷爬上琉璃窗,留下薄薄一层水汽。
琉璃窗上映出徐徵模糊的身影,鸦青色云纹圆领袍,冷玉银冠将黑发竖起,长身挺立,却添了一丝幽幽苦闷。
“宏吉,你去膳房备上几份糕点,”徐徵说道,“等会去揽香殿。”
揽香殿内烛火早已熄了,徐徵一行人走到殿前才发现殿内的人都已歇下,殿门紧紧闭着,一来就吃了闭门羹,随行的侍卫见徐徵脸色不太好,便暗自上前轻轻扣着门环,敲了好一会,不知殿内的宫女是怎么回事,还是没人来开门。
“陛下,可要老奴让人进去传唤一声。”宏吉问道。
“不必,走吧。”徐徵说道。
随行的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揽香殿。
“娘娘,皇上走了。”两个宫女抵在门边上,转身朝着沈冬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拦皇帝,两个婢女手到现在都还是颤抖着,她们也不知道这位宝林娘娘为何不愿意见陛下。
沈冬披了件厚衣服站在殿外,直到徐徵走了,才露出笑颜,咳嗽了两声,她招手让两位侍女回屋歇着。
转身正欲回屋,忽天旋地转,却被人拦腰抱起,沈冬抬头一看,却是徐徵那张严肃的脸。
“为何不让朕进来?”徐徵沉声问道。
方才走到半道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时忠说揽香殿今日一整天都没进膳,沈冬一进殿就再没出来了,整个人看着病恹恹的,他才翻墙跳进宫苑,却看见沈冬站在殿门口抵着冷风也要将他堵在门外。
“放我下来!”沈冬亦冷着脸说道。
“你为何不让朕进来?”徐徵重复着那个问题,眼睛紧紧盯着沈冬。
两个人僵持在殿外,谁都不愿退步,秦执从沈冬的殿中走动了一遍,将殿中的银宝拎了出来,出门便看见那两人对峙在寒风中。
沈冬看见秦执手中的银宝,终还是败下阵来,她转过脸,面无表情道:“我认错,日后我就将殿门整日敞开着,陛下您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了。”
徐徵皱着眉盯着她的脸,冷冷道:“你撒谎。”
说罢,就将沈冬放下来。
“将那个家伙扔回该住的地方。”徐徵说道,而后转身拽着沈冬的衣袖走进内殿。
银宝看着沈冬被那人拽着进殿后,顿时面色煞白,整个人十分激动地扑通着,嘴里呜呜咽咽,却又什么说不出来,秦执捂住他的嘴,将人送到太监的住处。
内殿里放了两个火炉,殿内暖乎乎的,徐徵长步直行,朝着床榻径直走去,鸦青色常服的衣摆随风带起。
沈冬见他直奔床榻,内心顿时升起不好的念头,如今她被封了宝林,名义上确实是皇帝的后宫一员了,皇帝和自己的后妃睡觉这没什么不对的。
但是沈冬可不愿意,你丫的强买强卖,好歹也是人生大事,封宝林这事都没问过她自己的意见,可恨,实在是可恨。
“陛下,我染上了风寒,怕传给您,今晚我去外间睡。”说罢,沈冬转身去推门。
“站住,”徐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夜你睡小榻。”
“不了,为了陛下的安康,我还是去外间吧。”
沈冬将门拉开半扇,徐徵的目光如冰矢刺了过来,他张嘴无声说了几个字,沈冬伸出手将门在缓缓关上,而后认命似的走进里屋。
替徐徵更衣后,二人各自躺在自己的榻上,同处一间屋子,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沈冬蜷着身子,将被子搂紧怀里,整个人裹得像个毛毛虫。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很快就消失了,沈冬将被子捂住脑袋,躲在被子里轻声咳嗽着。
整个人被温暖包裹,四肢渐渐松软,很快,沈冬就睡熟了。
……
一个拐弯的功夫,皇帝身边的近侍就跟丢了皇帝,赵宏吉脑门急得冒冷汗,怎么好好的,皇帝就不见了,一行人急得在内廷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地寻找皇帝。
黑暗中,一道墨绿色身影从暗处走出,朝着宏吉的方向走去。
“郎中令?!”宏吉年纪有些大,这天色又黑,他也看不清来者是谁,只觉得熟悉。
“陛下在揽香殿,你们不用找了。”秦执说道。
宏吉总算喘上气了,上前朝着秦执谢礼后,便要带着侍从去揽香殿侍奉皇帝,但被秦执拦住了,秦执这个人平时木木愣愣的,但有时还是很机敏的,宏吉虽心中有一些疑惑,历代皇帝宠幸后妃,他这个皇帝身边的近侍也应该守在殿外候着,不过秦郎中令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皇上的安排。
入夜,殿内的炉火烧着正盛,沈冬睡得正香,却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睁眼却发现徐徵穿着松散的寝衣站在榻旁,再一看,自己又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了,沈冬瞪大了眼睛,手比脑子转的快,挥着手掌朝着徐徵的脸扇了一巴掌。
徐徵一把抓住沈冬的手,但指甲还是划到了脸,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沈冬,你要是有病,朕已经请了太医过来了。”徐徵凛声道。
用力眨了眨眼睛,沈冬这才完全清醒,从徐徵手中抽回自己伤人的手。
“陛下,我没病,你不用请太医过来的,方才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沈冬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带着浓浓的鼻音。
徐徵摸了摸脸上的划痕,朝着沈冬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都咳嗽了大半夜了,还说没病。”
这只是普通的风寒,她只要捂一晚上就好了,以前在西塞的时候,那时候她生病了大多时候都是睡一觉就好了,最严重也不过两三日。
沈冬正欲说,太医便来了,这半夜还得给皇帝的女人看病,真是苦差事,太医拎着小木箱,官帽下还留下一丝散乱的碎发,看来是被匆匆叫来的,连仪容都未打理好。
徐徵拉下纱帐,沈冬露出一只手腕搁在床沿。
小药箱看着不大,太医却从里面三下两下拿出一大堆看诊的工具,唤他的公公说陛下的爱妃都快要病死了,急得他从太医院里随便穿上官服就急匆匆赶来,一路上是半点都不敢耽搁,生怕娘娘撑不下去。
把脉片刻,太医眉间微微皱起,这脉像似乎也没多大问题啊,就是普通的风寒,加上一点郁塞。
确定心中的诊断后,太医退后说道:“启禀陛下,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风寒,再加上娘娘许是近期有些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才会稍显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