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恍恍》无良芽医

2、第2章

　　“我听说了！”
　　周六下午正课前的午自习时段，陈一鸣突然咋咋呼呼地从教室外冲进来，坐到路春许身边，先猛灌一大口水，又对因自习被打扰而面露不满的同学抱歉一笑，然后凑到同桌耳边，压低声音。
　　“我刚才打听到，那个17班跳楼身亡的同学死因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们说，17班一直有个规定，就是成绩好的学生可以“使唤”一些成绩相对差的做些不过分的事情，比如帮忙倒水、打饭什么的。但规定虽小，发挥空间却很大，我听说17班的同学关系很紧张，每个人压力都很大，生怕考到后面，否则不仅要忍受明里暗里的成绩阶级划分，周末还拿不到上交给学校的手机，太变态了！”
　　路春许侧耳倾听，眉头紧皱：“他们老师没被学校处分吗？”
　　“有，已经被停职了。还有，”陈一鸣顿了顿，环视四周，神情严肃地再度开口：“你那天问我的那个徐，徐……”
　　“徐浩川。”
　　“对，徐浩川，有人向学校举报，说他长期欺压霸凌死者。死者家属已经向警方报案，他多半得接受问话调查。”
　　路春许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每一个细节都和上次循环一模一样，徐浩川被举报，被怀疑，将在今天下午放学前最后两节课接受调查。
　　“春许，你之前向我打听徐浩川，是听说了什么吗？”
　　“嗯，一些风言风语，我恰好知道一些他的为人，他绝对不会霸凌同学，那些没有根据的话，咱们也最好别往外传播。”
　　陈一鸣迎上路春许的炯炯目光，头一回听到同桌语气如此郑重，内心触动如石子入水泛起涟漪，他明白这是一件开不起玩笑的事情，点点头：“放心，除了你，我没打算告诉第三个人。”
　　末了，语调却逐渐下沉：“只是……现在事情闹大了，恐怕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在全年级，甚至全校传开……”

　　整个下午路春许都注意着教室前方墙壁上的挂钟时间，面上不显，内心却焦灼又犹豫。
　　循环了这么多次，他仍然不知道破局的方法，只知道徐浩川是关键人物，他得救他，可来来回回的重复结局让路春许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就算每一个环节都自以为做到万无一失，他也还是阻止不了徐浩川的死亡。
　　挂钟时间缓缓指向五点整，路春许下定决心，猛地合上作业本。
　　今天下午这一趟，他还是得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徐浩川一个人面对那些无端的指控。
　　下午最后两节课原本是化学课，但因化学老师临时有事改成了自习，班干部管理较宽松，路春许作势去上厕所，径直起身走出教室。随后他一路直奔目的地，离开高二教学楼驾轻就熟地来到一旁的行政楼三楼，穿过走廊，停在一扇禁闭的会议室门前。
　　隔音并不算好，交谈声朦朦胧胧，化作只言片语飘入耳中，他压制住心头翻涌的万般情绪，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会议室门。
　　几秒后无人响应，他加重力度，再次敲门。
　　“老师，我有情况要向您汇报！”
　　他敲得并不急，却带有一种门不开不罢休的势头。
　　“吧嗒”一声，年级领导余倩皱着眉将门打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看到路春许的瞬间却很是惊讶：“春许？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认识我……
　　路春许向房间内一瞟，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余老师，我听说有警察来调查前几天的事情，我想来汇报一些情况。”
　　“你听谁说的？现在是上课时间，赶紧回教室，不要管这些有的没的。”余倩想都没想，直接下达逐客令。
　　路春许却用手抵住门，半步也不肯退：“你们是不是在怀疑徐浩川校园霸凌他人，对于这件事我了解一些情况，我也想接受问话。”
　　“胡闹！”余倩回头环视一圈，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他，“你以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这些事我们老师会负责处理，别瞎操心，否则耽误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老师，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这两天我老是做噩梦，上课时也忍不住走神，我觉得我有必要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否则良心不安……”路春许耷拉眼睑，双手合十，看起来委屈又诚恳，“拜托，就几句话，说完我就回教室……”
　　这番表演成功让原本坚持赶人的余倩开始动摇，在她的认知里，路春许是十分懂事上进的孩子，三观也很正，现在他如此恳切，多半是真的知道一些内情。可出于保护学生的想法，她有些不愿让他被牵扯进来……
　　两人僵持太久，屋内的问讯也难免被中断，年级主任出声询问：“余老师，这位同学是什么意思？”
　　闻言，路春许直接鼓起勇气抵住门朝里面喊：“老师，徐同学没有校园霸凌别人！”
　　“诶，你……”余倩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想了想，终究开门将人放进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面积不算太大，墙边放着挂着学校的奖状和锦旗，一张长桌拜放在房间中间，几位校领导和便衣警察围着一个少年就坐，一眼望去便觉气氛压抑。
　　徐浩川背对路春许坐着，路春许走进去站在他斜后方，只扫了一眼那人的后脑勺便立马移开视线，坦然迎上面前众多探寻的目光。
　　一位正在记录的便衣警察率先开口：“这位同学，你刚才说……”
　　“徐同学没有校园霸凌别人。”路春许再度重申。
　　话音刚落，坐在他身前的少年突然回头仰面看他，正值傍晚，春日余晖从门缝外斜照进来，刚好将路春许浑身笼罩，连带着徐浩川的脸庞也染了些淡橘色的暖意。
　　光是被路春许带进来的，他逆光站立，徐浩川抬头，细碎额发下的清亮眼眸微微眯起才能将他的模样看清，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空荡荡衣服下包裹的身躯明明瘦如蒲柳，可他周身坚韧的气质却让徐浩川更乐意用挺拔的青绿竹节来形容他。
　　此刻他正低头同徐浩川对视，深邃瞳孔中是与这个季节相符的温和平静，徐浩川却总觉得自己透过那草长莺飞的外壳看到了某些震耳欲聋的复杂情绪。
　　明明只是一瞬间，却仿佛已跋涉过万水千山，翻过数不清的好多年。
　　“ 对，对，”听到路春许接话，警察点点头，“我们近日确实得到关于这方面的举报，也在找同学和老师核实，请这位同学也简单陈述一下自己了解的情况吧。”
　　“来，来，别紧张，坐着说话吧。”这是年级主任在招呼他。
　　路春许索性直接坐到徐浩川身边，大胆发言：“好……在我看来，徐同学是被大家误会了。”
　　“为什么呢？我们也访问过一些同学，当然，是据说，据说徐浩川……相比于其他孩子性格有些孤僻，不擅长与人交际，可能就会在言语或行为上造成一些自己并未发觉的过激之处，给别人造成困扰……”对面的领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尴尬但和蔼地朝他们俩笑笑，旁边的警察却明显面容严肃。
　　路春许懒得陪他打官腔：“我直说吧，我曾经好几次亲眼目睹曾同学帮徐同学打水或拿书，但是徐同学好像并不愿意，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欺凌，而是单纯礼貌地想要拒绝别人的帮助，可能只是表现得冷漠了一些。”
　　他口中的曾同学便是前几天摔在旗台旁的那位学生，全名曾骏，来自高二17班，是徐浩川的同班同学。
　　闻言，徐浩川又侧头看了路春许一眼，但路春许没有回头，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觉得，也许是曾同学想要和徐同学做朋友，只是方式方法用错了，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曾同学的性格，很容易能判断他是否真的是讨好型人格。”
　　“这……”警察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们的确通过各方走访得知曾同学有些性格懦弱，不敢忤逆他人，这样的性格应该来自于他的原生家庭。”
　　“所以，曾同学只是在讨好徐同学，就算他受到了校园霸凌，也肯定是来源于其他人。”路春许连忙补充。
　　“徐浩川，是这位同学猜的那样吗？”警察又转头问。
　　自他们单独与徐浩川谈话开始，这个孤僻的少年总是习惯性保持沉默，问来问去也只是坚持自己没有校园霸凌他人，仿佛知道自己身上已被他人贴上标签，懒得多说一句话，如今路春许一来，他们终于寻得一个突破口，徐浩川也总算开始替自己解释。
　　“对，有段时间曾骏老是找我说话，帮我做事，我知道他想跟我做朋友，虽然懒得应付他，但我害怕打击到他，也就没有严厉拒绝。”末了，徐浩川再次转头看了看路春许，从他白皙优越的侧脸滑过，速度快得生怕被旁人发现，最后抬头盯着对面一字一句重申，“我没有霸凌他，也没有想到他会自杀。”
　　领导们缓缓点头，显然是在思考他们所言的真实性，毕竟他们访问过众多老师同学对于徐浩川本人的看法，得到的答案要么是不认识要么是不合群、可能有暴力倾向，算不上多么正面。
　　凝重而沉默的空气中，路春许再次开口：“如果……如果硬要说有谁会霸凌曾同学的话，我脑海里倒是有另一个人选。”
　　“谁？”
　　要这么早就挑明吗……
　　这样能救徐浩川吗……
　　犹豫片刻，路春许仍旧选择说出来：“高二17班，曾同学的同班同学，冯宇辉。”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的人都看向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除了徐浩川，他只是继续沉默，表情晦暗不明。
　　“冯宇辉？余老师，你对这位同学有印象吗？”年级主任皱眉回忆片刻，转头询问余倩。
　　余倩想了想，倒是很快回答：“噢，我记得他，上个月月考的进步之星，看样子挺活泼开朗的，人缘也很好。”
　　“同学，你为什么认为冯同学会霸凌他人呢？”
　　很显然，这时候的冯宇辉风评比徐浩川好得多，与上一次循环一样。但话已说出口，无法收回，路春许便硬着头皮提高他们对冯宇辉的怀疑。
　　“我有好几次碰见冯同学让曾同学替他做事，虽然表面亲昵地搭肩膀，但我分明看见曾同学一脸恐惧。还有，冯同学经常带着自己的一大帮朋友和曾同学一起玩，却老是把他围在中间，低着头，一脸窘迫。”
　　路春许知道这些话完全不足以成为有力的证据，甚至按他这次循环的几天记忆来说，他从未亲眼见到上述情况，完全是按着上次循环了解到的情况来说的，说白了就是在骗人。
　　但仅仅根据这几天的观察，他也确信前几次循环表现如出一辙的冯宇辉不会突然转性，即使到现在还没有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之后也会一样造谣生事，霸凌他人。
　　现在他主动提出这个名字，也是希望校领导和警方能提前注意到这个人。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救徐浩川。
　　路春许偷偷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从熟悉到闭眼也能准确画出的五官掠过，只敢看他放在桌下的双手，指头修长，因微微攥起而青筋隐显，还带有一两个不知何时留下的深色疤痕印。
　　心头的苦涩加上重逢的喜悦，冲得路春许头脑发晕，如今看着那双手发呆，他不知想起什么，耳尖竟微微泛红，于是连忙移开视线，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
　　“……也许是我疑神疑鬼了，但你们可以查查之前匿名举报徐浩川的人是不是冯宇辉。”

　　日暮西沉，天边淡淡晚霞将云朵晕染成粉紫色，此刻已近晚七点，校领导和警方终于结束对徐浩川的盘问。虽然说着不会轻易怀疑任何一个同学，但徐浩川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嫌疑并未完全洗清，从始至终替他说话的也只有刚刚闯入会议室的少年一人。
　　领导们率先离开，徐浩川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缓步走到楼梯口时发现刚才那个少年正靠墙站着，显然是在等他。
　　晚霞为他镀了一层美丽的光，也许是等了太久等来困意，少年慵懒抬头，眨眨眼，咧嘴冲他笑笑： “嗨。”
　　那瞬间徐浩川呆在原地。
　　说完最后那句话后路春许便被礼貌地请离会议室，但他并没有按之前答应余倩的回教室，而是直接等在楼梯口，等审问结束徐浩川走过来。
　　他把关于他的时间点都记得很清楚。
　　徐浩川看他，出乎意料地主动开口：“你是谁？为什么帮我说话？”
　　“只是帮你说出事实而已……”徐浩川比他高一些，路春许微微抬头同他对视，他也不躲，几秒后路春许向他伸手，眼中是淡淡笑意，“你好，我叫路春许，马路的路，春天的春，期许的许，高二13班的。”
　　徐浩川愣了愣，同他握手：“你好……我是……”
　　“徐浩川，我知道。”
　　路春许觉得，这下徐浩川似乎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安静之中，楼下四周的声音突然被放得好大，周六下午六点后，全校正式进入周末时间，此时便有住校生在操场上运动，欢笑着用力挥洒青春，熙熙攘攘的背景中，世界小到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路春许发动全身的社交因子，正准备开口，对面的高挑少年突然抢先说道：“今天谢谢你，春……路同学，我能请你吃个晚饭吗？”
　　路同学的嘴角僵在原地，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刚刚被他认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徐浩川竟然在主动邀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