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交易 ...
-
黑曜很善谈，温涞也不遑多让。
他天生心思细腻，若想和一个人熟络起来，也就分分钟的事。
黑曜和他聊美景，他就和黑曜聊美景里的趣事。
“我想，人类看不见雨滴反射的虹光，是因为人类的眼睛有缺陷，”他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我们无法识别叫做‘红外线’和‘紫外线’的光。但很多种族，比如鸟，比如您，拥有能观测到这两种光线的眼睛。”温涞简单解释了光谱的概念，略有些遗憾地说，“所以你们能看见的色彩比人类多出几百倍，上千倍不止。就连平凡无奇的乌鸦，或许在你们看来都是光彩夺目，绚烂缤纷……仔细想想，人类是不是还挺无趣的？”
黑曜显然对温涞的话很感兴趣，聊得更加深入。
“原来人类看不见你所谓的……红外线和紫外线？”黑曜偏了偏龙脑袋，“那你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红外线和紫外线又是什么？既然你们看不见它，那为什么能够发现它并辨识它？”
温涞当然不会回答巨龙的诸多问题，他只是很有技巧地模糊重点：“虽然人类称它们为红、紫外线，但其实我们并不清楚这两种光线到底是什么颜色，不过是靠一些小实验证明了它们的存在而已。”
“用炼金术？”
“差不多。”温涞不负责任地将两者混为一谈，“只要一枚透明的三棱晶，就可以简单地将阳光中的颜色分出层次，包括人类看不见的光线。”
“三棱晶，”黑曜只听名词就大概知晓是什么样，兴致勃勃地说，“我应该能制出这样的晶体，我想想，足够清澈的水之结晶或冰块，加上用来固定的空间符文……”
“原来龙族也使用炼金术？”
“只会些基础，”黑曜像是没察觉到温涞在转移话题，配合地说，“我看过几本书，照着书上做过一些符文和小道具，很有趣。”
温涞：“对龙族来说很有趣的符文，想必拥有非常强大的效果。”
“只是普通的元素符文，中途还出过意外，制出的水之符文无法正常使用，只滴滴答答不停渗水，我当时没注意，随手扔在角落里就去睡了一觉，醒来时，水已经快要淹没我的巢穴了。”
温涞差点没能忍住笑。
“我的一部分藏书被泡坏，剩下的搬去山顶晒了几天，但书页还是发皱，加上四周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霉味，最终只好搬家。”黑曜笑着说，“人类做出的小东西，有时候却能引发大麻烦……不是很有趣吗？”
温涞：“人类一般将这种情况称作‘倒霉’或‘意外’……但对我这样事不关己的听客来说，确实很有趣。”
“总之，那是我的一次失败尝试，”黑曜不愿再回忆，“那之后，我动手前总要三思。”
温涞：“你似乎很爱看书。”
黑曜很谦虚：“年轻时确实很热衷于收集书籍，现在偶尔也看，只是已经没有当年那样废寝忘食了。”
温涞很难想象，黑曜所谓的‘年轻时’到底有多长。巨龙漫长的生命注定了它们时间概念模糊。哪怕它一个月只看一本书，几千年岁月累积下来，也不是渺小如孑孓萤火的短生种能够想象的。
所以温涞对黑曜的藏书充满兴趣。
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好奇地问：“你通常看些什么书？”
黑曜回忆了下：“很杂，魔法学院的学术论文、民间流行的小说传记、矮人们的锻造心得，精灵的古代魔法，各种族各类型都有所涉猎……对了，还有些古代文献的翻译解析。文献本身不是重点，但看着人类对一篇抱怨天气太热，很想下水游泳的日记，猜测那是太阳即将爆炸，世界将被大海淹没的预言……挺有趣的。”
温涞：“……”原来这头表现得十分绅士的龙，也有这么恶趣味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摸底：“可我听说龙族生来就有记忆传承，不需要靠阅读量增加见识。”
黑曜：“传承确实能带来一些便利，但不论是魔法，还是炼金术，又或者机械学，总有人在不断前进创新。抱着老东西不放，是会被淘汰的。”
温涞：“……原来如此。”他本以为强大如龙族，不论多平易近人，至少对其他种族都应该是蔑视的。
毕竟，高高在上的人即便低下头，也是俯视众生。
但黑曜话里透出的想法，显然是完全相反的极端。
“你好像很惊讶？”黑曜说话像极了一位充满阅历的长者，语速适中，情绪和缓，与他的磁性的声线完全不符，“人类的书中，形容龙族时会用的词语大多数时候是贪婪、任性、残忍、高傲……一个因力量强大而肆意妄为的种族。”黑曜慢吞吞地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龙族喜欢宝石、金子、美人，就像人类喜欢力量、金钱、权利一般。只是它们天生执拗，容易被欲望驱使，对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唔，通常会选择暴力，因为它们懒得费心智取。”
“也因此，在各族的描述中，龙族一直是贪婪与暴虐的代名词。”
“你不必担心，”黑曜安抚表情逐渐紧绷的温涞，“我时常因不够贪婪而与同族格格不入。”
温涞：“……”
“你能明白吗？”黑曜显然很烦恼，认真诉苦，“聚会时大家兴致勃勃地交流自己最近找到了什么藏品、为此烧毁了几座城、撞翻了几座山，轮到你时，你只能回答睡了几年觉的尴尬？”
温涞：“……”
黑曜：“我也试着收集某样物品，但我实在无法理解同族对宝石的热爱。我是说……它的确很美，但我拿在手中，仅仅只有欣赏时的喜悦，感受不到同族因‘得到梦寐以求的宝石’而产生的幸福与满足。”
“它们太快乐。“黑曜叹息，“让我很不快。”
“我以为是自己见识不够，因而有段时间热衷于看书，想从中找到令我心动的事物……但后来游历大陆，走遍山川河海，还是一无所获。”
巨龙大概是许久没和人说话了，聊天的时候话意外的多，也并不藏着掖着，很有倾诉欲，“其实我的兴趣还算广泛，可它们只能持续短短几天、几个月，至多一年。”
黑曜叹息，“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没有同族那样的欲望和热情。”
“……那可真是不幸。”温涞说，“我深感同情。”
温涞确实有些同情他。
乍一听，说自己没有欲望，没有爱好，像在无病呻吟。但如果调换角度带入龙族，会发现这的确很糟糕。
因为龙的寿命实在太长了。
没有爱好，没有目标，没有欲望，就代表他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从没有被满足过。如果它是人类，会因为一餐精致的美食、一寸雨后的阳光、一首轻快悦耳的歌而感到快乐，或许日子没那么难熬。
但它偏偏是头离群索居的龙。
就这么既不喜悦，也无悲伤，千篇一律的日子过上几百上千年，再怎么心态良好，也会渐渐变成一块石头，一潭死水。何况龙族并不是什么同族之间相亲相爱的种族，靠家人、朋友之间的情谊来维持对生活的热情，对龙族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学习炼金术，机械学，新魔法……是想给自己一点新鲜感？”温涞问。
即便黑曜无法对这些事物报以热忱，但觉得‘有趣’，在麻木的生活里已经是难能可贵。
黑曜没有回答，似是默认。
“所以，”温涞忽然轻笑出声，“我闯入你的梦，你却不愤怒，甚至对我抱有善意的原因是——我很有趣？”
“对未知的人事物，我总是抱有一些好奇和兴趣。”黑曜礼貌地回答，“如果你觉得冒犯，我可以道歉。”
“……不，该道歉的是我。”温涞退后两步，右手放在前胸，微微欠身：“十分抱歉，几次三番闯进你的梦里。”
“没关系，”金红色的龙眸凝视着温涞，“我们都有收获。”
不等温涞再说些什么，黑曜继续开口。
“上次见面时我便发现，你是个很谨慎的人。在我点出这是我的梦后……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所以，”黑曜的龙吻凑近温涞，带着水汽的鼻息喷在温涞的身上，“你为什么出现在这？”
“为了接近我？”黑龙不算旺盛的好奇心终于在此刻展现，“一个弱小人类，主动接近传闻中暴虐的巨龙？”
“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又或者是有所依仗？”
“你如此涉险，是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获得什么？”
“得到答案了吗？达成目的了吗？”
“此时此刻被我质问，你又在想些什么？”
“我很好奇，”黑曜认真询问，“可以为我解答吗？”
这头巨龙靠的太近，温涞甚至能闻到龙鳞冰冷的金属味，还有水汽中夹杂着的淡淡草木香。
是这头龙巢穴的味道吗？温涞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原来巨龙睡在草木编织的巢穴里，和传说中睡在金币上相差甚远。
温涞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
他没有回答黑曜任何一个问题，反而说道。
“……来做笔交易吧。”温涞听见自己的嗓音，轻柔而舒缓，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人类很弱小，比其他种族更加无力，可这样一个脆弱的种族，却有着绝不输于龙族的欲望。”
“龙族的欲望是天生，人类的欲望却是慢慢滋养而成。它起于微末，发于华枝，是无法熄灭的火，引人采撷的光。”
“我们最懂得如何让一个无欲无求之人，变得贪婪无度，欲壑难填。”
“你所缺失的欲望，新鲜感，以及获得某样梦寐以求之物时的满足与幸福。”
“我都可以帮你找到。”
“相信我，欲望不会消失，它一直藏在你心中的某个角落，只是它没有遇见适合的土壤，发不出芽，开不了花。”
“你的好奇心就是最明晰的证据。你当然是有欲望的！只是……你还需要些微引导，一点帮助。”
“当然，我也同样需要你的帮助。”
“请将你的知识和智慧借给我，我会帮你找回欲望，从无聊又毫无意义的沉眠中苏醒！”
“如何？这笔交易对你来说毫无风险，毕竟我们只是渺小的、脆弱的、你一根指头就能摁死的人类。”
“渺小的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对你来说，或许微不足道。”
“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温涞轻声说，“我们都会有所收获。”
巨大的黑龙沉默良久，忽然撑起了身体。
从第一次见面起，它就趴卧着，不论何时都仿佛倦怠无力。直到此刻它站起身，温涞才发现，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庞大。
这头从亘古而来的巨兽，站起时连大地都跟着震动。湖水泛起层层波纹，四周的薄雾忽然被一扫而空，霎时间风停鸟寂，只余巨龙的鼻息。
“我不相信你们能帮我获得欲望。”黑龙低笑一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如蝼蚁般弱小的人类，要和一头黑龙做交易……”
“你想要我的知识和智慧……太笼统了，人类，你是在觊觎我脑中的一切吗？想要什么？龙族的传承？禁忌的魔法？世界的真相？”
“哈哈哈哈……真有趣！”
“好吧，我承认，人类确实拥有不可小觑的欲望，你比我预料中更加贪婪无度，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竟一点都不害怕触怒我吗？”
“但你赌对了……我同意这笔交易。”
“人类……不，温涞。”
“在我对你失去兴趣之前，利用好这份契约。”
“让我见识见识，人类的欲望是否比巨龙的欲望……更胜一筹。”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交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