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间》王爱花

1、锲子

　　太医说我时日无多。

　　女官乔仪与我说陛下来看我了。

　　眼睛越来越模糊了，目之所及的重影让我一阵阵眩晕，恍恍惚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人，他今日穿着常服，向我走来时步伐铿锵有力，落在地上的步伐好似每一步都被丈量过那样规矩。

　　他依旧如记忆中那样通文达礼，矩步方行，即便在我弥留之际，他也不曾失掉帝王仪态。

　　或许是回光返照罢，亦或是时隔多年再见他我心中激动，视线竟渐渐清晰起来。

　　我好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他自小话少，我曾在御花园中远远瞥见一眼，记忆中的他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垂手而立，眼睑低垂堪堪遮住眼中的情绪，后来他登基称帝，整日埋头于处理政务与平衡朝势中，五官慢慢淬上一层冷硬，眼神也锋利起来，身躯凛凛，话语轩昂，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愈发强烈。

　　我与他少年夫妻，也曾在元旦之日贴过桃符，也曾在上元之巳游过灯会，也曾在社日之夕祭神宴饮……

　　我想他这一生做过唯一一次失礼之举，便是他曾在除夕的爆竹声中轻轻为我捂上耳朵。彼时我整日沉浸在他夺嫡失败，而我错失后位的愤懑与不甘中，即便是精彩绚烂的烟花我也没了心思去观赏，看着府门前的火树银花，我不由想到远在京城的长姐此时正携后宫众人与朝臣家眷欢饮达旦，接受妃嫔与命妇朝拜，想到此处我全然没有了心情。

　　正当我闷闷不乐之时，一双沾满凉意的手轻轻附上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回头，入目是一张清澈俊秀的脸，他满脸笑意地望着我，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像一汪秋水，碧波荡漾。

　　随着噼啪噼啪的一阵响声，烟花腾空而起，宛如在黑色的幕布上释放出华丽的翡翠流苏，千姿百态的繁花划破夜空，穿过无边的黑暗，似乎将整个世界都照亮了，他的瞳孔在夜空中明明灭灭，我呼吸一滞，世界仿佛沉寂下来了。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