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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鹧鸪天(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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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便到了秋天,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号角送走了出征的将士。
边关艰苦,将士们喝苦酒虞泠也跟着喝苦酒,将士们吃糠咽菜,她也跟着吃糠咽菜。踏在这片曾经的土地上,她心中没来由的有种异样的感情,像是冻到干裂的农田被人猝不及防洒上一瓢热水,在一阵刺激的滚烫后,是寒凉的底色。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站在荒凉的沙坡上,面向一轮圆月,感受着越来越低的温度重新拿起那枚竹笛。
竹笛冰凉的笛声,靠在唇边,在南国时无数孤独的备受屈辱的夜晚,虞泠都是这样度过。
希望故去的魂灵可以听见,属于他们也属于自己的安详曲。
秦塞云听见这笛声,心里倏地柔软,他捧着烈酒,呼出一口白气:“这小娘子什么来历,这样的有本事?军营艰苦,从来连哼一声的抱怨都没有。”
李谲抬起头,那明月连同女子的身影一同倒映在他眸中,他哼笑一声:“她怎么会抱怨,她等着离开呢。”
“这段时间是虞娘子帮着我们谋划,排兵布阵,属下对她都有些改观。这世道困住女子太多,若是没这些束缚,还不知道要压了多少男人。”秦塞云说着说着羞愧地笑了笑,“殿下,你说虞娘子来自南国,如今有帮着我们去拿云州,心里作何感想?”
李谲瞪了他一眼,道:“恰如此曲,心不甘情不愿,只能乞求魂灵安息。”
“你说人总是在心里自己和自己博弈,”李谲端起酒杯,往垫了毛褥子的座位上一靠,“却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永远没有一个结局。”
秦塞云看着他:“属下与殿下相交多年,也是靠着殿下才得以爬到如今的位置,棋盘已成,只差一子,一子落定,胜负已分。也算不负贵妃娘娘——”
李谲道:“我娘在宫中数年,温良恭俭,德仁兼并,乐善好施,善待下人,也不过是个贵妃,依然抵不过那个人在圣人心中的位置。我先生,不过是在临致仕前上了一道折子,便负屈而死......本王不信,情感真的能抵过那么多,足以蒙蔽一个人的双眼。”
“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学富五车,虽有治国之能但到底太过柔软慈悲,这是为一国之君的大忌。”这里是关外,远离长安,秦塞云便把想说的都说了,“殿下心狠,故而属下才会选择追随您。”
李谲蹙眉:“皇后的一双儿女走到本王前头,可是你信不信,本王并不憎恨他们......”
秦塞云点点头,太子李珃做人毫无错处,李簪雪虽然娇蛮,但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公主。
他们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孤寂的明月,手中的烈酒,周围的篝火火星迸裂声,预示着战事将起,心里却格外平静。
一曲毕,虞泠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回过身,正好看到军帐外秦塞云跟她招手,只微微颔首。
秦塞云啧了一声,含着酒道:“两个冷人,还是酒热乎。”
李谲起身,走到虞泠面前,挡住她的去路:“虞娘子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虞泠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竹笛,道:“随便吹的,没有名字。”
“不若本王给这首曲子取个名字?”李谲深吸一口气,看着天上的明月微微一眯眼睛,道,“如此月夜,就叫明月如何?”
“殿下还是多读点书吧。”虞泠绕过他而去。
李谲在她背后,露出一个笑容:“这里怎么样,回家了?”
“这里并非我的家殿下,虞泠没有家。”虞泠转过身,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背后是无边的漠然。
她跪下身,轻抚地上的沙尘,让其柔软地堆在掌心:“我的母亲死在这里,箭贯穿了她的脖颈,鲜红的血溅了出来,溅在了我的脸上,就在这......”,她的指尖颤抖地抚摸在脸颊处。
“我们不曾享受过王室带给我们的荣华富贵,却承受了破国带来的屈辱。”虞泠笑笑,“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张开五指,让细沙从指缝漏下。
李谲没有说话,只递给她一把弓箭。
虞泠抬眸,伸手接过弓箭,站起身用力一拉,羽箭朝那明月而去,跨过一道弧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浪费可耻啊。”她轻声叹道。
“铁器,哪有人重要。”李谲云淡风轻道,“你对南国和朔北都那样了如指掌,你这样的能人,本王上哪里去找?”
虞泠笑:“怪不得殿下你非我不可。”
她往前指了指,“这条路,当初我的逃亡之路,划花了自己的脸代替了一个病死的马奴。此处,骏马不易行,只能靠人力,还要防止潜藏的沙漠中的旋涡,一个不小心就被吸了进去。”
“这个方向,”她又指了一处,“朔北曾经攻入南国的行进路线,那天我看见赤红色的天空,以为太阳悬挂不住要落下来。”
“还有这儿,”虞泠放缓了声音,“祈祷神明,拜倒的方向。”
她想起成千上万的人,想起盛装打扮的阿姐,想起那尊佛前金莲,曾经虔诚被供奉的物件,如今流落在外,成为拍卖会上的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玩意儿。
“不日你要占据的王宫,是我的出生地。”
朔北虽然亡了南国,但因为缺少这一副堪舆图始终没有真正地攻下南国的宫城,现如今的南国宫城云州还居住着一些曾经的南国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即将到来的铁骑中有他们不曾承认过的公主。
李谲心中有预感,云州一战之后,这个女子又不知会飘零何处去。
也许裴贺在她心中也不会是终点,他会用尽全力留下她。
虞泠一拨鬓间的发丝,道:“总归恶事做尽,已然是个自私的人了。”
“殿下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事成之后便不再相见。”她看向李谲,她不想与他纠缠太久,她只想孑然一身,毫无负担地去任何地方。
不去长安,她就去天涯海角。
不居庙堂,她就投身绿林。
“行,本王一言九鼎,只是现下虽至南国境内,可心里依旧是不安啊。”李谲抬了抬眉梢,“本王怕死。这甲胄固然坚固,可抵不过乱箭齐飞,手中刀剑锋利,但还是惧怕漠北的铁骑。”
他叹了口气,余光注视了虞泠。
后者轻声道:“不畏死,便不会死。”
“你就教本王这个?”李谲扬眉,表示惊愕。
虞泠点头:“就是这个。”
“战局已定,剩下的我帮不了你。”她道。
“夜深了,”她搓了搓冰冷的双手,道,“我先回去了。”
“唉——”李谲看着她的背影,憋了良久,也憋不出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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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边的动静早就吸引了朔北,他们很快派出兵马,却发现大晟的军队早就盘踞在了几个关键的地方,将云州丝丝入扣的蚕食。
如虞泠料想,朔北的铁骑被困在了沙漠之中,昼夜温差加上时不时来自大晟的试探,让他们叫苦不迭。缺了堪舆图,他们不了解云州,可大晟因为有了虞泠,而对云州了如指掌。
战事轰轰烈烈的那段时间,虞泠一直将自己关在军帐之中,良心的压迫与回忆的恐惧让她日日收着折磨,只能靠燃香度日。
哪一日长刀划破军帐,将她捅了个对穿,鲜血亦如数年前那边洒在这片土地上。
出征之前,虞泠告诉李谲希望他绕过云州境内本来的那些南国人氏。她是南国的公主,无人承认,无人尊重,可血脉无一日不在体内流淌,供她呼吸存活。
城破那日,雪如鹅毛,沾染上了鲜血的腥气,她覆在地上,看着昔日的宫城,一切如旧,笼上了刀光剑影,早就物是人非。
她要跑,一直跑,跑到孑然一身,没有牵绊,跑到自立于天地间,无人可以欺辱。
李谲抬起眼,他眼前一片血红,骑着马转过头,尸山成海,已然分不清是谁的血。
前方铁骑漫漫,肃杀着,怒吼着。
他轻轻舔舐着唇边的鲜血,血腥味刺激着神经,李谲无比痛快,圣人并非被蒙蔽的傻子,自己需要他,他何尝不是利用自己,拿下云州便在朝堂有了性命,防止王家一家独大。
这大晟,还是姓李!
秦塞云上前,他一抹面上的残血道:“殿下如何?”
“无碍,”李谲厉声道,他的声音高过利刃破风的声音,“拿下云州!”
“拿下云州!”
“拿下云州!”
“......”
长安,因为前方战事,李珃的婚仪也被拖到了战事结束之后。
朝堂上对于他与梁低眉的亲事颇有微词,正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的太子妃之选尤为重要,这是未来的国母,不是寻常一个女子便能当得。
阳泉侯私下派人来,想让李珃娶王家宗亲内的女子,李珃婉言拒绝,他心中唯一想娶的只有梁低眉。
“哥哥,你心中便不着急吗?”李簪雪道。
李珃放下书册,抬眸看她,那双眸子像极了他的母亲,一如沉静的碧潭,“我有何着急的?如今着急的便只有每日的功课,帮父皇处理的政务......”
李簪雪打断她:“舅父的话哥哥当真不往心里去?”
闻言李珃反问道:“你当真想让我听从舅父的话,娶那王家娘子?”,他有一些温柔的愤怒,并不直冲李簪雪。
“我也并非那个意思,”李簪雪用小勺搅着手下的羹汤,“现在朝堂中都在传秦王带兵云州,待班师回朝就要风云大改。”
李珃细细想着:“带兵出征不是容易之事,况且三弟是为了我大晟愿意舍弃自己的安定,我们应当祈祷他凯旋,何必想这么远。是不是舅父他们又派人与你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