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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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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瑛瑛毕竟是个姑娘,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干草上。洞中人慢慢往外爬,艰难露出一个头。
陈瑛瑛瞪大眼睛,几乎停止了呼吸。洞里的人还在艰难蠕动,但陈瑛瑛已经看到他的侧脸,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她和朱迎是青梅竹马,从小住在隔壁的邻居。腼腆胆小的陈瑛瑛,是跟在朱迎后面长大的。朱迎照顾她,带她去骑马,教她识字。她喜欢静静地编绳艺,他就去找苏州最好的师傅,求人家教她编绳。只要陈瑛瑛想做的事,朱迎都支持她帮助她,所以两家人也早早地就定下了亲事。
陈瑛瑛一认出朱迎,便扑上去扶他,嘴里不停叫着他的名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知朱迎是不是腿受了伤,爬得十分艰难。陈瑛瑛帮他一块往外挪,但等到朱迎上半身出来后,陈瑛瑛轻松得一下就把他从洞里拉了出来。她有些奇怪,定睛一看,发现朱迎的下半身竟然只剩大腿部分,膝盖以下都没有了。
陈瑛瑛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哽咽地抱住朱迎,“找到了!朱迎,我终于找到你了!!”
朱迎衣衫褴褛,人已瘦得只有皮包骨头,形容枯槁。他轻轻拍了拍陈瑛瑛的背,温柔地说:“我这样,不值得你跑这么远来找我。”
这时隔壁百夫长也听到声音跑过来,进门一看这情景,忙蹲下来扶着朱迎,感慨地说:“兄弟,可也找到你啦!”朱迎笑着拍拍他的手,点了点头。
百夫长看到朱迎的腿,眼眶泛红道:“既然人已找到,那我们赶紧回军营吧。那儿有军医,咱们好好医治医治。”
陈瑛瑛擦干眼泪,帮着百夫长背起朱迎上了马车,一行人往遥城奔去。
马车上,朱迎靠在车壁上,陈瑛瑛给他喂水、喂吃的。
朱迎一直很平静,没有见面的惊喜和激动。他有气无力地看着陈瑛瑛,看了半晌,小声说了一句:“现在找到了,后悔吗?”
陈瑛瑛给他喂完吃的,又用湿巾给他洁面。这些是她每天都要带出来的,就是等着找到人的时候用上。
现在正欣喜地忙前忙后,一听朱迎这样说,便放下手中湿巾,红着眼睛看着朱迎,“你这是怎么了?找到你开心都来不及,哪来的后悔!你若是因为腿受伤才这样说,那我告诉你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朱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自己那场仗被匈奴人掠去,被他们拴在马后疾驰,他的腿就是那样拖没的。被拖到英兰县时,那群人割断绳子嬉笑着扬长而去。
那时还没这么冷,他半夜醒来,看到自己的腿,痛不欲生。委屈和恨充满了他的胸膛,他恨得捶地痛哭,荒野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空中回旋。
待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这样屈辱的活着,不如死。可脑海里却不停闪现陈瑛瑛的脸,她笑着给他收拾行囊,送他时哭红了眼睛和鼻子,一遍又一遍说等他回来。
她等不到他了吧,他这样还怎么回去?瑛瑛是需要他照顾的,现在他办不到了。
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他看着漫天的星星,想着就这样吧,他这辈子对不起陈瑛瑛了。
可等到东方破晓,狼也没过来。朱迎突然有了生的念头,他想陈瑛瑛想了一夜,眼泪不知流了多少,他太想再看到瑛瑛了!
于是他开始朝英兰县城内爬去,路上看到可以止血的草药,摘了很多塞在怀里。
因英兰县也被外族洗劫一空,当他爬进来的时候,见不到人,到处都满目疮痍。他喜欢马,看到马厩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决定朝那边爬去。
房里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什么也没找到。朱迎又艰难地去马厩翻找,他知道也马会受伤,一般养马的士卒们会备一些药物。幸运的是,真让他找到了那包药材,掉在一堆干草中。
现在有了怀里的草药和这包药材,朱迎觉得他的伤口可以暂时稳定下来,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伤口恶化也会变慢,他稍稍安心了些。
伤口有了着落,还剩吃的喝的要解决,以及后面怎么御寒的问题。
朱迎先用药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因流血过多,会时不时一阵眩晕。他忍着各种难受,把周边几个屋子都查找一遍,最后找到一个水壶、几根麻绳和几块火石。
他艰难地带着这些爬回马厩的房子,天下起小雨,很快又变成了雪。朱迎越发觉得这是天意,如此这般,水的问题便解决了。
身上还藏有一把匕首,他之前爱骑马狩猎,对弓箭很熟悉,于是用捡的树枝和粗绳,驾轻就熟地做了一个简单的弓。冬日里出来的小动物很少,他不分昼夜趴在门缝旁,有时候间隔两三天,最长半个月,能抓到野兔。将吃不完的肉烤干,兽皮剥下来也烤干,包在身上取暖,就这样朱迎解决了活下来的基本问题。
他也想过是否去城里求救,但一想到自己这样,他就没了勇气。被人可怜,是他最不能接受的。而且伤口太疼,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爬,爬多远。
于是他决定,能活一天,就在这儿先活着,过不下去了再想办法。
于是他开始在炕下挖洞,用来藏身,挖出来的土堆在一边埋动物的骨头,上面盖上干草隐盖,这些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他静下来的时候会想,陈瑛瑛还在苏州等着他吧!待开春,军营会继续派人过来,到时候他们能在这儿找到他。但他能撑到那时候吗?
所幸朱迎身板儿好,这么长时间,他还在熬着。
他笑着和陈瑛瑛说:“还好你现在来了,再晚一个月估计就见不到我了。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野兔,存的肉干也快吃完了。”
陈瑛瑛感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虽很平和地在说话,但恰恰是这份平和,很不正常。
以前的朱迎开朗热情,情绪总是很高,如果好几日不见她,那见面是必是要激动一番的。
她思量着应该是因为他的腿,待回去都安置好,她再同他好好说说话。
一路上,陈瑛瑛不提腿的事,就问他这段时间如何过的,两人就这么慢慢说着话,回到遥城的营地。
百夫长把朱迎背起,往军医那儿奔去,陈瑛瑛紧随其后。军医听了百夫长的描述,也是大吃一惊,他急忙打开朱迎自己包扎的伤口,边检查边惊喜地夸赞朱迎处理得不错。
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疤愈合,还有个别地方有些烂肉,有点流脓。军医让其他人先出去,他给朱迎挖去坏肉,用药包扎好。再唤陈瑛瑛进来,把药拿回去煎熬,又详细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待这些都处理好,百夫长把朱迎背到陈瑛瑛住的地方。
陈瑛瑛回来之后又是烧水给他擦洗,又是找换洗的衣裳,朱迎静静地看着她忙来忙去。陈瑛瑛知道他现在还没调整好,便不同他说腿的事,只说着他离家一年多苏州家里的变化。
她一边念叨一边给朱迎擦洗,待都忙完,把朱迎安置好。陈瑛瑛没忍住,鼻子有些发酸。
朱迎以前身材魁梧,国字脸上剑眉星目,没有江南男子惯有的柔弱感。但现在他身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颊眼窝都凹陷下去了,她一个人都能搬得动。
这时外面的士卒来送晚膳,军中餐食比较简单,荤素搭配对于普通人来说肯定够了,但陈瑛瑛觉得要给朱迎增加营养,赶紧把身体补一补。
次日一早她先到军医处,随后出门按照军医说的到市集上采买。待回去后,又去求见郡守,一来找回朱迎向郡守道谢,二来她想捎信回京城,告诉苏亦海和孟景他们,未婚夫朱迎找到了。
郡守让她放心,这些都会安排好。
回来路上她找来士卒帮忙把朱迎背去换药,这次换药她也在旁边看着,她说想学着自己换,这样就不用每天请人背来背去。军医赞不绝口,笑着和朱迎说:“你这媳妇儿好的,你可得好好对人家!”朱迎笑笑没说话。
从军医那儿回来,陈瑛瑛又忙着去炖鸡,里面放了好几味中药,都是对朱迎身体好的。
期间朱迎喝水、如厕,都需要她帮忙。如此进进出出忙了一阵,终于端上来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陈瑛瑛满意地闻了闻,“来尝尝我的手艺,以前我可烧不出来这样的饭菜来。”边说边用筷子挑了块好肉喂到朱迎嘴边。
朱迎深吸一口气,说道:“瑛瑛,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朱迎了,你不用为我这样。这两天我就像在做梦一样,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了。你明日就回苏州去吧,我在这边可以照顾好自己。”
陈瑛瑛笑着说:“你胡说什么,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回苏州,郡守那里都说好了的。”
朱迎突然用双拳使劲捶打自己的腿,疾言厉色地吼道:“我这样回苏州干什么?!能干什么!你告诉我,就靠你每天伺候我吗,连如厕也要等你,是吗?你会说你不嫌弃我是吧,但我嫌弃我自己!是我!我恨我自己!!”
陈瑛瑛忙上去拽住他的手,怕他再把伤口扯开,朱迎却一把推开她。陈瑛瑛被推坐在地上,看着朱迎,没有说话,只默默流泪。
朱迎眼睛盯着窗外,胸口起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已经想好了,会和郡守请战,让他把我捆在马上,全身绑满火药骑去匈奴人的营地。唯有这样我的恨和屈辱才能解开。”
陈瑛瑛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扑到朱迎的身上,紧紧搂住他。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听朱迎说了很多,听他说那场仗,他的失败,他原本对未来的打算,在英兰县一个人时的痛苦和绝望。
朱迎最后说累了,双手慢慢抱住陈瑛瑛,平静地说:“瑛瑛,我没有办法再回苏州了,我不能给你幸福。你要回去,找一个对你好,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人。”陈瑛瑛松开胳膊,看向朱迎。
朱迎也满脸是泪,陈瑛瑛轻轻地替他擦拭,强忍着泪水,笑着说:“那我们不回苏州,就去京城吧。我在京城生活快一年,已经很熟悉了。对了,还有苏亦海,他也在京城,你俩以前还一块儿玩呢!”
陈瑛瑛看着朱迎的眼睛,嘟着嘴说:“我这辈子就要和你在一起,你现在不能照顾我,那等你恢复了,你自己想办法照顾我,反正告诉你,我不去找旁人!”
朱迎咧着嘴,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陈瑛瑛点了点他的鼻子说:“笑比哭还难看!”说完转身拿来巾帕,让朱迎自己把脸擦干净,娇嗔地说:“等会儿好好吃饭,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这命是我捡回来的,你每日都给我好好地过,听到没!”
朱迎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原本白净细腻的双手现在红肿得像个馒头,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皲裂。
陈瑛瑛“嗖”得一下抽走,“天气回暖就好啦!这不用担心。倒是你,要好好听军医的话,这样咱们才能早日回京,不在这儿给人添麻烦,知道吗?”
朱迎疼惜地看着她,点点头。陈瑛瑛出门把鸡又热了一遍,两人坐下好好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