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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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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的春日宴上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万花尽绽几近迷了人眼。
府邸的主人,镇北侯莫昀庭,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在战事大胜后快马加鞭归京,竟是带回了一个异族女子。
那女子来路不明,莫昀庭却上了心。向陛下求了一纸婚书,择了就近的吉日成婚。
是以花草再美,奇珍异草是如何的珍贵——在京城女眷圈子里,都不如半月前镇北侯新迎进府的侯夫人更引人好奇。
这回侯府后宅花园里聚着的都是些已成婚的贵妇人,镇北侯府夫人一封赏荷宴请帖,将她们请了来,俨然是要借镇北侯府那一池早荷,来迈入京城权贵圈子了。
***
今年天气暖和的早,四月已有了丝丝温意,萧云山手执一柄轻罗小扇,微含着笑意,穿过幽深小径。
脉脉春风捎来她轻声曼语,她落后了半步,在她前面几寸的淮阴公主一袭公主服制,气质华贵,萧云山相比起公主来更素净些,却也相得益彰。
萧云山眼角箭矢刮到的流伤用脂粉遮的巧妙,半分看不出来。
半月前,正是她萧云山女扮男装,向莫昀庭借了兵。她领一支轻骑,夜间奇袭鲜卑部落,为镇北侯统领的莫家军拿下首捷。
重生归来,她在硝烟血火里轮了一遭,重回京城锦绣温柔乡来,反更是温润内敛,锋芒不露了。
两位妙龄女子缓步行走,莲步轻移,平日端起架子不近人情的淮阴公主,时不时侧过身子,与镇北侯夫人闲话。
她们已走到了小径交叉处,抬眼便是繁茂的桃花,聚集在不远处的女客们闻声向这一侧靠拢,听得了淮阴公主与镇北侯夫人的只言片语。
“……值得不值得,原是不在这上面的。”萧云山唇边笑意加深了,一双含情眼弯起来,深邃如静水盈盈动人。
淮阴公主不解其意,道一声“哦?”来反问。
却见镇北侯夫人团扇掩了半张脸,脂粉轻薄,细细低语:“侯爷待我好,妾身已是心满意足。”
她说的浓情蜜意,桃花灼灼衬得她气质高华。来参宴的女客见她和淮阴公主关系如此之好,又与镇北侯伉俪情深,不由眼热。
实际并非如此。那是半月前,萧云山独闯莫家军西南大营,直奔将军营帐,与莫昀庭谈了一个条件。
她设巧计引敌将入网,助莫昀庭平叛。作为交换,莫昀庭给她一个合理的回归京城的身份。
父亲入狱,萧家嫡女萧云山无故失踪,萧云山没有一个能名正言顺回京城的机会。饶是她在京城鲜少露面众人都不识她又如何?穷途末路,寻不到一个能供她复仇的身份。
于是她借了莫昀庭的势。萧云山就是莫昀庭带回京的“异族女子”,他们达成了暂时的合作。
再次坐上镇北侯夫人的位置,萧云山已驾轻就熟。场面冷了,她遂笑着寒暄:“劳诸位久等,妾身在此赔个不是。妾身在与公主殿下聊着,近日的几件大喜事。”
户部尚书夫人范晚晴熟络地接过话头:“可是近日,镇北侯大胜之事?”
萧云山见她话接的及时,顺水推舟道:“侯爷南疆大胜,云山欢喜难禁,故擅作主张设了这早荷宴,多有唐突,诸位姐姐别客气。”
范晚晴道:“哪里哪里,妾身见镇北侯府里,夫人打理的甚好。”
底下又有妇人起身祝贺:“听闻半月前镇北侯夜袭南诏部落,擒了那南诏将领,陛下京城闻讯,已是加封军功了。”
“喜上加喜啊!”
生擒南诏将领,实则是女扮男装亲身上阵的萧云山的功劳。萧云山抿了唇笑:“夫君英勇善战,云山在后方,却时不时忧心着。”
一番寒暄后萧云山便遣女使来领众人就坐,移步前头的荷风苑。
镇北侯府出手阔绰,细细纱帘收起,屏风隔出一片女客们相对私密的宴饮处,京城时兴的曲水流觞也已备好。
萧云山恭请淮阴公主坐在最上首,自己在一侧坐了,当先站起,举起酒盏。
“我初来京城,许多事不熟悉,日后的日子,要劳烦诸位姐姐们多多担待。”
“荷风苑的荷花今年开的早,云山一心想请各位姐姐来一观,也想趁此机会,多与淮阴公主殿下聚一聚。”
范晚晴奇道:“夫人此话是何意?”
“淼淼是本宫闺中密友。”淮阴公主楚遇珠在这时,悠然开口了。
萧云山转头,退后了半步,倒向淮阴公主行了个大礼:“承蒙公主厚爱。云山自南疆远嫁至此,能见到您,也是无憾了。”
楚遇珠连忙起身挽住她的手臂:“见外什么。你仓促嫁到京城来,本宫唯恐那镇北侯慢待了你。”
萧云山盈盈巧笑:“怎会,侯爷待我,情深义重。”
席间气氛热络不少,萧云山拍了拍手,一列侍女便走入席间,端上了数盘糕点。女客们略有不解,却见萧云山款款伸手,示意各位品尝。淮阴公主沉默不语,净了手,拈起一块吃了。
“如何?”萧云山问道。
“颇有幼时,本宫与你在南疆同游时,所尝的风味。”楚遇珠答。
众人皆知道皇帝最宠爱的淮阴公主,饮食最是挑剔不过,寻常宴席都不赏脸吃几回,这次应地却爽快。淮阴公主放下那状似普通的糕点,接过萧云山递的茶饮下。
“本宫见这南疆白茶极好。”淮阴公主言语简短。
萧云山笑眼弯弯:“可还是幼时味道?”
淮阴公主点头:“是。”
萧云山袖子轻掩唇角,略一摩挲茶盏。
“早知珠珠你喜爱这白茶,我便再请侯爷从南疆捎带些回来,改日送到公主府上。”
“我也新购置了一座茶庄,日后恳请珠珠赏脸,与我一道品茗呢。”
两人你来我往回的亲昵,底下女客们默不作声也拿起糕点与茶细细品尝了。
萧云山解释道:“妾身自小在南疆长大,饮食不惯,遂时常这些家乡糕点,以慰乡思。”
“知晓姐姐们身在京城,应已尝过天下美味,故云山选了几样糕点,请诸位品尝。”
糕点只是其次,重的是,镇北侯夫人话中透露出的,糕点与茶皆来自她的故乡。
她又在幼时与淮阴公主相识……
流水潺潺,萧云山但笑不语,终于户部尚书夫人出来打破了一时安静场面:“原来公主与侯夫人有幼时渊源。”
“莫不是……侯夫人,您可出自漆水之畔?”
萧云山的贴身女使极懂眼色,这时恰到好处地一福身,率先开口:“尚书夫人您问的不错,我家夫人正是来自于霞山漆水。”
此话一出,席间骤然掀起轩然大波!
京城权贵圈里都相熟的女眷们互相看着,已然领会了范晚晴话外之意。
漆水之侧,是为霞山,霞山出名门望族,是为云氏!
大周国土辽阔,除开中原外,南疆地带的世家依然尊贵不已,而南疆世家望族,则推举了云家为首。前面几代犹有数位子弟在朝廷供职,是绝顶清贵的世家。近两朝来,云氏家族自请镇守南疆不入中原,已是退避朝廷风雨有十余年。
如今镇北侯娶云家女……
在赏荷宴上公开家世本就在萧云山计划之内,有人聪慧如斯巧言妙语,萧云山便也顺遂地应承了。
“正是霞山云氏。”萧云山行礼道,“霞山云山为家中嫡女,谨遵父令,甚少在外走动。”
“云山久居南疆,不闻都城风貌,若不是与侯爷相识。”她俏脸微红,语意不言自现。
话说到此,已是足够。聪慧者如范晚晴,已明了了个七七八八。
镇北侯迎进门不久的新婚妻子,显然是霞山云氏嫡女,出身显贵。
家世一旦挑明,原本略显冷淡的女客们一下子转了脸色。她们再看萧云山,已带了不同的眼神。
京城女眷,成婚后,无非是比夫君是官职,再则是母家势力。萧云山若坚称自己一介白丁,自是惹人议论。
世道如此,拼门第权势,比才,更比财。萧云山以云家女的身份,硬生生切开了京城权贵社交圈子的防线。先藏匿后昭明,打了个好算盘。
更有淮阴公主为她作保,谁人不乐意承情呢?
旁人观萧云山举手投足通身气派,她也不像小门小户出身的,这样解释倒也合理。
玉盘珍羞源源不断往桌前送,但仍堵不住女眷之间的风云涌动。
宴席行到中途,众人尚兴意未散,正欲行一轮酒令之时,屏风外忽然一女使前来,低声向着萧云山说了几句。
女使向她禀报说:莫昀庭已归京。
莫昀庭已率军进城,朝着镇北侯府,来了。
萧云山捏着酒盏,听的分明。她眸光错了一刻,随后吩咐了女使为她斟满酒。
她略一拍手,席间走动的侍女们便纷纷停了。
“云山与公主殿下阔别已久,如今重逢,一时喜不自胜误了时间,恐是怠慢了诸位。”
“今便自罚一杯赔罪。”
她举起酒盏,微微抬袖,便欲饮下。淮阴公主也赏光举起了酒盏,预备浅饮一口。
——那时镇北侯府府门大开,侍从侍女熙熙攘攘,险些忙乱成一团,莫昀庭一身骑装,带着一身凛冽寒霜气。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萧云山似有所察,酒盏举在空中微微一顿。
“夫人!!”侍卫迅疾出动,到了屏风一侧回禀。
“侯爷回来了!”
萧云山下意识皱了眉。宴席中人自然也听的分明,神色各异。
镇北侯归京。
男人穿过花庭步子迅疾,副将被拦在后宅外,侍女们却不敢拦镇北侯,一路上压低了声的问安行礼声。莫昀庭佩剑着软甲,亲兵在前院待命,他独身自往了宴席地来。
淮阴公主举盏拧眉,而温婉贤淑的镇北侯夫人持盏回望,萧云山端着模范的笑意,言笑晏晏,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松竹绣屏风背后隐约透出廊后男人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微的恍惚。犹想起了前世她被迫嫁与莫昀庭,在女眷中周旋,莫昀庭那时带着一身冷气,大踏步走来,而后,众目睽睽之下,驳了她的脸面。
她本就是罪臣之女无依无靠,当时是何等无措?
求他,不如求己。萧云山回神,握紧了酒杯。
她有意悄悄看了一眼淮阴公主楚遇珠,心中的筹谋已然成型。
镇北侯莫昀庭。当今朝廷新贵,以落魄侯府的出身,以战功受封,而后平步青云。他能做权臣,萧云山自认,自己又有何不可?
“侯爷止步!”萧云山惊道,险些洒了杯中酒。她糯糯娇声,反倒有了闺阁女儿含羞之态。
她演的十成十的真,在外人看来,与莫昀庭感情极是和谐。
“女眷们的赏荷宴,”萧云山殷殷道,“侯爷……。”
外男不得入内。萧云山这回定的是私宴,她有心拦一拦莫昀庭。
拦不住,则罢了,她另有法子应付。
但她没想到莫昀庭并未发作。
“本侯知道。”不多时,莫昀庭沉声。男人身形伟岸,真真是在屏风另一侧停了,谦和有礼起来。
稍许男人软和了语气:“本侯仅想见一见你。隔着屏风暂且足矣。”
遥想数月前,他也曾是闺中少女心许的郎君,现在已是有了妻室。他那深情语气,骗的萧云山都信了三分。
“诸位,我家夫人寒疾初愈,且容莫某代饮一杯。
“拿酒来。”
对此,萧云山佯装无奈无奈给了贴身侍女一个眼神,后者立即捧起一壶酒,绕过屏风,交给了交接的侍卫。
屏风隐约现出莫昀庭接过酒盏,他迅速一饮而尽。
“好酒。夫人有心了。”他轻缓道。男人声音极富磁性,略带低哑。
都如此了,女客们也就纷纷顺意敬酒。
“妾身敬公主殿下,镇北侯与侯夫人一杯!”
“妾身敬公主殿下,镇北侯与侯夫人一杯!”
萧云山笑道:“那妾身便听夫君的。妾身以茶代酒,敬诸位!”
她捧了茶盏一饮而尽。屏风后莫昀庭不置可否。
有女眷起身庆贺:“妾身恭喜镇北侯归京,与夫人重聚!”
萧云山含了笑,也露出几分娇怯来,福了一礼请求莫昀庭:“侯爷且先去主屋歇息,妾身稍后便来。”
“夫人们,云山此时不能长久陪宴,实在……”
“无需。”莫昀庭说。
萧云山讶异停住话头。
“你自南疆初来京城,气候不宜病了许久,断不可再冒失。”
“待到皇宫佳宴,我们夫妇,再敬淮阴公主殿下一杯不迟。”
莫昀庭话毕,在座的人都不由露出尴尬之色。萧云山暗叹莫昀庭不近人情,大喇喇得罪了人,倒把烂摊子丢给她收拾。镇北侯这话说的,不就是他眼高于顶,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名媛美姝高门贵女,除了淮阴公主外他没几个看的上眼的?
嘴巴是真毒。偏偏得罪不得。
萧云山倒是不慎意外,她已坐在了镇北侯夫人的位子上,自幼在云家所学,信手拈来。
“云山出身漆水之畔,家中长辈严苛,云山对京城风姿所知甚少,恐有招待不周……”她言辞真切。
“那又有何?”莫昀庭淡淡打断她,语气霸道。
“有本侯在,你无需讨好任何人。”
“有不满者,到本侯面前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