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煎樱桃》太懒真人

33、第 33 章

　　贺小茶哭哭啼啼跑到了正厅，见着长辈二话不说“扑通”就是跪。

　　顾云亭和张韬都蒙了，眼前的贺小茶衣衫褴褛批头散发，顾宝珠红着一双眼泫然欲泣，后头追过来的张墨韵上半身全是湿的。
　　这是怎么了……

　　贺小茶偷偷拧一把自己的大腿，眼泪簌簌落下来：“阿耶阿娘！韵姐姐欺负人！”
　　“你胡说！”张墨韵气急败坏指着贺小茶的鼻子：“分明是你拿水泼我，你恶人先告状！”

　　贺小茶端出一副破碎感十足的无辜模样望向张墨韵：“你倒是说说，你来我家做客，吃饭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我做什么要拿水泼你？”
　　“你……我……”张墨韵讷讷不能言，她总不能承认她骂了顾宝珠。

　　贺小茶见她说不出话，便将方才春息苑的事加工一番说了出来：“韵姐姐相思成疾，知道安之哥哥教我读书，便跟我打听他的事，宝珠觉得我们背后议论郎君总不太好，便劝阻了一番。宝珠明明是一番好意，韵姐姐却污蔑宝珠要破坏她同安之哥哥议亲，还说……还说……”

　　“顾芳年你……”张墨韵冲上来就要撕扯贺小茶：“我撕烂你的嘴！”
　　“韵儿！”张韬和夫人出言喝止。
　　顾云亭目光有些幽深，看向贺小茶：“还说什么？”
　　“还说宝珠是野种。”贺小茶又落了两滴泪：“我气不过，跟她辩驳了两句，她便冲过来同我撕扯，我情急之下失了分寸，便……便泼了她一身水。”

　　“你胡说！”张墨韵也哭了出来：“我没有打你！是你先泼我的？！”
　　“我好好的泼你做什么？！”贺小茶哭得比张墨韵还大声：“你讲不讲道理？！”

　　“好了！”顾云亭打断两人的争吵，转头看向一直含泪默然的顾宝珠：“你来说。”
　　宝珠抬头，眼尾一片泪染的绯红，她默然了一会儿，开口道：“韵姐姐……的确是那样说的。”

　　一旁兰璃裳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张韬夫妇面上则尽是尴尬。
　　“韵儿，跟你宝珠妹妹和芳年妹妹道歉！”
　　“阿耶！我没有……”
　　“道歉！”

　　张墨韵双眸噙着泪，愤恨到了极致，咬牙许久，终究蚊蝇一般道了一句：“宝珠妹妹，芳年妹妹，方才抱歉……是我……失言。”

　　兰璃裳起身，朝顾宝珠伸了伸手，将顾宝珠搂到了怀里，张夫人也揽住了自己的女儿，贺小茶原本演得正高兴，蓦地看见这一幕，陡然生出一阵羡慕，心头也有些酸涩起来。
　　如果翠娘在，她应当也会这样抱着自己吧……

　　事已至此，张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张韬尴尬起身，又是一番道歉加道谢，带着家眷告了辞。

　　贺小茶见事情了了，整理一下衣衫和头发，满心轻松站了起来。
　　顾云亭冷冽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年年，随我去戒轩。”

　　“阿耶……”
　　“夫君……”
　　顾宝珠和兰璃裳忍不住开口。

　　贺小茶只觉得心中一沉，戒轩……那是受罚的地方。
　　她归家半年，不是没受过罚，可大都是兰璃裳罚她，顾云亭是愿意听她说话，为她考虑的。
　　这还是顾云亭头一回对她不假辞色，贺小茶心中有些难过，也有些忐忑。

　　她乖乖跟在顾云亭身后，到了戒轩，兄嫂们也闻讯赶到、

　　“跪下。”
　　顾云亭坐在太师椅上，贺小茶乖乖跪在了他面前。

　　“方才是你先动的手，是吗？”顾云亭面容肃然，问贺小茶。
　　贺小茶抬头与顾云亭对视，她之前一直觉得她的这位父亲和蔼可亲，没有朝廷三品大员该有的威风，可这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眼中的严厉，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是。”贺小茶答：“可其他的，我没有说谎，张墨韵就是说话很难听，我气不过才泼她水的。”

　　顾云亭听了这话，面色没有丝毫和缓，只无言盯了贺小茶许久，继而说道：“朱称那件事，你没有长记性。”
　　贺小茶听了顾云亭这句话，心中生出无限委屈，朱家虽已覆灭，但带给她的伤害和阴影也是实打实的，可她的亲生父亲如今旧事重提，对其定义竟然是她须得长记性。

　　贺小茶抬头，无畏地直视顾云亭：“我不懂您是什么意思。”
　　顾云亭看着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她手无缚鸡之力，却生就一身反骨，不禁头一回对她生了怒：“年年。你为了泄愤，不惜说谎，颠倒是非，这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应有的作为。”

　　贺小茶的神情也倔强起来：“若良善便是任由别人侮辱，怯懦不敢反击，那这份良善，我不稀罕。”
　　顾云亭眉头微拧：“事到如今，你仍不觉得你有错？”
　　贺小茶的脊背挺了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顾云亭站起身，走到贺小茶跟前，俯视着她：“你倒是有一番骨气，但你可知道，你这点伎俩，放在长安城，是何等拙劣，又会招致怎样的祸事？”
　　“……”贺小茶一时无言。

　　顾云亭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贞观二年，御史中丞之女仇氏同左谏议大夫之女崔氏为当年科举榜首争风，长达两年之久。之后仇氏如愿嫁与心上人，崔氏则嫁与荆王为侧妃，深受荆王宠爱。荆王赴任藩地之前，宴请宾客，仇氏亦在其列。当日仇氏进了荆王府，再出来便是一具横着的尸身了。据说她是醉酒之后失足落入荆王府的荷花池，溺水而亡。年年，仇氏的死因，你可相信？”
　　“我……”

　　“贞观七年，当今圣上的姐姐，怀阳公主的长子倾心于京畿道驻军千户之女安氏，不惜违逆父母为其定下的婚事。贞观八年上元节，长安灯会，东市一盏荷花灯突然走水，火势发现得早，很快扑灭，无人丧命，唯独那花灯底下，在买面人儿的安氏被点着了头发，容貌尽毁。年年，若说这是巧合，你可相信？”
　　“我……”

　　“贞观十年，今日你见的这位张韬大人家的次子张文彬娶亲，娶的是翰林博士陆家的长女。陆氏出身书香门第，才高八斗，望夫成龙，日□□迫张文彬读书，言语之间难免冒犯。张文彬有一小妾，十分缠人，也很得宠。陆氏觉得美色误事，寻了个机会，将她打发出府。不出两月，陆氏便感染风寒，二十岁的大好年华，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竟让一场小小风寒要了性命。次年张文彬中举入仕，风风光光娶了续弦，长安人人都祝贺张文彬金榜题名、觅得佳人，谁还记得这份功名背后，陆氏的呕心沥血？至于那陆氏死于风寒，年年，你可相信？”
　　“我……”

　　贺小茶被顾云亭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发蒙。
　　顾云亭看着她迷茫的双眸：“年年，这里是长安。遍地皇亲，满城勋贵，这里的后宅与闺阁，并非只是女子的栖息之所，亦是女子的疆场。一时不慎，是会死人的。你可曾想过，朱称死了，朱霖也死了，或许并不是因为你占理，你正义，而仅仅是因为，你运道不错？”

　　贺小茶原本直挺的脊背不由弯了下来，她陷入一片茫然无措之中。
　　顾云亭见女儿听进去了，便拍拍她的肩膀：“在这儿跪一夜，好好想想阿耶今日的话。”

　　顾家的人听了顾云亭对贺小茶的处罚，皆未置喙。
　　顾氏在长安并非高门望族，顾云亭却能在短短十年之间官至三品，且在朝中八面玲珑，人缘颇好，以上种种，绝非一句“老好人”可以归因。
　　这份左右逢源背后，是对朝局和人心深刻的洞察，顾云亭早已经将这份洞察在养育儿女的过程里倾囊相授，可偏偏贺小茶错失了在他身边的十年。
　　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短短八个字，却多得是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贺小茶在市井中学的是野蛮生长，那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却不明白什么叫夹缝生存，这需要更深的筹谋。她必须尽快补上这一课，否则将会有无数陷阱和深渊等着她。

　　戒轩空无一人，唯有菩萨和环绕在她身边的袅袅檀香。
　　贺小茶一遍遍思考着顾云亭说过的话，她一时明白，一时糊涂。
　　她知道顾云亭在教她躲避危险的技能，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妥协退让，受别人欺侮。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就不能有尊严地活着吗？

　　不知不觉夜深了，戒轩的门被推开，是顾宝珠拿了食盒过来，里头装了金银夹花肉卷。
　　“今夜我不能陪你跪在这里，我也得抄一遍女则。”顾宝珠将肉卷递给贺小茶。
　　贺小茶咬一口：“父亲也罚你了？”
　　顾宝珠摇摇头：“没有，是我自己要抄的，我也有错。”
　　贺小茶撇撇嘴：“怪不得父亲母亲喜欢你呢，竟还有上赶着受罚的人。”
　　“你别怪阿耶，他是为你好的。”顾宝珠劝道。
　　“我知道。我分得清好歹的。”

　　顾宝珠点点头，她是趁着纪婆婆出门办事，偷偷跑过来的，她得赶紧回去，不能露了马脚。
　　“那你好好跪着，我走了。”
　　“嗯。”贺小茶没精打采应一句。

　　顾宝珠刚走没一会儿，戒轩门又打开了。
　　贺小茶不耐烦：“又怎么啦？顾宝珠你今天好啰嗦。”
　　没有人回答贺小茶，只一件大氅披到了她身上，贺小茶回头，竟是一身黑衣的沈钦。

　　“你怎么来了？”贺小茶瞪大眼睛：“你不会是又来找我困觉吧？”
　　“不可以吗？”沈钦答得坦荡。

　　贺小茶看一眼沈钦，余光瞥见了一旁的菩萨像，她恍惚觉得菩萨的眉目都不慈爱了。
　　饶是她不信神佛，也觉得一男一女在菩萨面前聊困觉有些不成体统。
　　她赶紧挪了挪膝盖，凑近菩萨，跟菩萨说道：“菩萨你别理他，他他他……他说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