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难》奚横江

4、年少流离

　　曜灵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哑巴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目的，他只是平等地仇恨所有鲛人而已。

　　因为他们都一样，只会冷眼旁观他的苦难，再额外给他制造一些麻烦。

　　辛崇猜的没错，曜灵现在在鲛人族的处境确实尴尬，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被无视、被憎恶的存在。

　　这一切不是因为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只是因为他不是纯粹的鲛人血统，而是鲛人与人结合后的产物。

　　鲛人一族认为除鲛人以外的生物都是低劣的、肮脏的，他们的血脉更是低等、被鲛人看不起的存在。

　　曜灵的母亲是鲛人，天性善良单纯，一日于海上救了一个遇到海难的男人，并与他相恋，险些化出人类一般的双腿与男人私奔。

　　这一切被鲛人族长发现之后，大发雷霆，鲛人族认为她背叛了鲛人族，背叛了他们的信仰，应该处以极刑。

　　男人被抓住囚禁在水牢，他母亲当时已经怀了他，为了男人的性命和两人孩子的安全，他们决定永远诀别，此生再不相见，以此来求得鲛人族长的原谅。

　　族长感念于她及时悔悟，并未过多降罚于她，也将男人送回了陆地。

　　后来他出生了，他的母亲也消失不见了，有人说是因为生他力竭而亡，有人说是因为嫌弃他混血的身份丢人，所以抛弃他了。

　　后者是那些鲛人普遍认同的观点，几乎被他们当做事实来传播。

　　所以他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有娘生没娘养、万人嫌的杂种。

　　附近的和他同龄的鲛人，无视他的已经算好的了，更多的是给他找麻烦，逼他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他不做的话就会殴打他，随之附赠的还有对他血脉的侮辱，对他存在的厌恶。

　　有的鲛人说，他这样下贱的血脉，存在就是错误，只会玷污鲛人部落的纯洁与神圣。

　　他们还说，他是霉运的象征，只要遇到他，一整天都会倒霉，看到他那双颜色并不纯粹的的眼睛，是厄运的开始。

　　类似于这样的说辞太多了，下流的、恶毒的、讥诮的……不计其数，连曜灵自己都记不清了。

　　殴打、辱骂、诅咒、冷脸，是他这一百七十六年深重而又痛苦的底色，构成了他如今这副刻薄、冷漠、愤世嫉俗的模样。

　　鲛人族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他自己，也是一个下贱坯子，不然为什么他在鲛人部落受尽屈辱，却还是不肯走？

　　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鲛人族的一员。

　　可是他能去哪儿呢？走了之后，他在鲛人族受的苦，就都白受了吗？

　　不，他永远都记得那些给过他痛苦的鲛人，他永远不会原谅这些鲛人，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鲛人付出代价，所以他不能走，他得留在这里。

　　漫长的百年，仇恨是唯一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一棵啜饮仇恨、扭曲折节的植株，长不出天下大爱的花，如果有，那只能是伪装出来的，毕竟它们总要用一点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合适的装扮，不过是引诱目标走进圈套的手段罢了。

　　曜灵不屑地扫视了眼前的鲛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辛崇并没有追上去，只是趁他擦肩而过时，往他身上悄悄放了一个追踪的小玩意儿。

　　眼前的鲛人太过冷漠，他可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想要接近曜灵，办法多的是……

　　但辛崇还是想得太多了，以曜灵在鲛人族的处境，根本就不用他多费心思，靠近曜灵的机会多如牛毛，就比如现在。

　　曜灵被几个打扮得精致漂亮的鲛人团团围住，用鲛人族特有的神力欺负被围在中间的小可怜。

　　看样貌，那群鲛人和曜灵差不多大。

　　由于鲛人在成年之后才会分化出性别，这些未成年的鲛人们都呈现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只可惜，纵使皮囊万般美丽，这些鲛人的所作所为却与这份美丽不相配。

　　辛崇嘴角轻挑，这不就是他的机会吗。

　　原本还顾虑鲛人族所谓的神力究竟有多可怕，但辛崇上去将那些作恶的鲛人都教训了一顿之后才发现，他们那所谓的神力根本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小鲛人们也发现了这一点，那些神力使在曜灵身上，可能会出现伤痕，唯独辛崇毫无异样，甚至在他们往辛崇身上用神力攻击他时，一股神秘的力量随之而来，将所有的伤害都返回到他们身上。

　　这群鲛人怕了，他们不仅要挨辛崇的打，还要受到那股神秘力量的伤害，简直苦不堪言。

　　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曜灵一眼后，就灰溜溜地跑了。

　　辛崇满意地看着那群小鲛人远去的背影，转身看向满身是伤的曜灵，原本想着好歹跟自己一句感谢吧，结果非但没有得到一个好脸色，还被恶狠狠地剐了一眼。

　　“不用你假好心，快滚！”

　　辛崇耸肩，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游过去，想帮他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却反被他一巴掌抽开。

　　这家伙看着小，劲儿却不小，一巴掌差点没给他抽出什么问题来，辛崇额角青筋一跳，差点没忍住给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一拳。

　　哦，不，这小屁孩现在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小子”，还只是一个未分化的未成年鲛人。

　　只不过辛崇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向有仇必报，他挨了曜灵这一巴掌，就用手指戳在这小屁孩的伤口上狠狠一碾，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心里总算舒服了。

　　挨了这么一戳，这小屁孩总算老实了，辛崇也能安安稳稳地给他处理伤口了。

　　等处理完之后，曜灵警惕地打量着他，趁他一个不注意就溜之大吉，生怕他会吃人似的。

　　辛崇也不追，就看着他离开。

　　就算现在跑了又怎样，辛崇有一种预感，他还有无数次机会遇见这小子，不急于一时。

　　这次倒真是一语成箴，辛崇只要在这片区域附近逗留，就总能看到这小屁孩被欺负，他看在这家伙是他未来的合作伙伴的份上，每次都尽量帮他处理，到最后连辛崇都烦了。

　　这小屁孩到底有多少仇家，怎么感觉路过的狗都想给他一口？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辛崇就不是来套取信息了，而是给这小屁孩当保镖去了，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在曜灵反复被揍的过程中，辛崇总算是发现他总是在打架时落于下风的原因了，那就是他根本不会使用天赐的神力，被那群半吊子的小屁孩揍也是正常，好歹人家会用神力。

　　辛崇在鲛人族藏书阁拓印下来的书籍中就有教导幼年鲛人如何使用神力的，但这小屁孩人见人厌，见鲛人就咬的作风，根本就没有鲛人会教他这些东西。

　　经过一次又一次被辛崇救的经历，曜灵终于不再冲他呲牙，现在看到他，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乖巧，当然是对比他之前跟疯狗一样的作风而言。

　　现在给他处理伤口，都只是垂着眼睫毛，让干嘛干嘛，只是不说话。

　　辛崇本来就装哑巴，只要曜灵不说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就显得气氛都和谐了不少。

　　给他处理好伤口之后，辛崇本以为他会自己走了，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走，反而贴着他在他旁边待了好久，就是不说话。

　　就像一条喂熟了的流浪狗，吃到了甜头就黏着人不放了，看着倒有几分可怜可爱。

　　辛崇下意识地开口想说两句，又很快打住了，他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睛，拽着曜灵的手掌心，在他的手掌心里写鲛人族的文字。

　　辛崇为了让他能看懂，尽量放慢了速度，却没想到他自个儿在那画半天，抬头一看，曜灵睁着那双银蓝混着翠绿的大眼睛，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辛崇：“……”额角的青筋隐隐又有跳出来的趋势。

　　妈的，没有人教就这点不好，连他妈的字儿都不识一个，他自己又不是真正的鲛人，连基础的交流都做不到。

　　曜灵看懂了辛崇是想和他说话，但从来没有鲛人教他认字，他不知道辛崇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天来，他看得出辛崇对他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好得没边，他受伤了辛崇会给他处理伤口，偶尔辛崇心情好了，还会给他一些稀奇古怪，但很好吃的小东西……从来没有鲛人对他这么好过。

　　尽管不愿意承认，曜灵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鲛人。

　　曜灵头一次对自己的文盲产生心虚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辛崇一眼，低低地说：“我不会认字。”

　　辛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废话，我难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是文盲一个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不会说，一个不认字。让这小子识字，还不如让自己学会说鲛人语来的快捷些。

　　于是从此两人开始了你来比划我来猜的交流方式，辛崇曾经把记载有钥匙的模样的书给曜灵看了一眼，比划着问他有没有见过。

　　这钥匙既然是曜灵有意丢进时空缝隙里的，收到他的影响，钥匙大概率会出现在曜灵身边，如果在他周围找不到的话，那钥匙很可能就不存在于这一个时空。

　　曜灵一脸茫然，表示自己没有见过，辛崇谈不上有多失望，毕竟现在曜灵这个样子，连他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怎么有能力保存这样珍贵的东西。

　　他也并没有完全信任曜灵的说辞，而是自己在曜灵能藏东西的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才作罢。

　　根据他这么久以来的观察，曜灵在鲛人族并没有与其他鲛人有过往来，也就并不存在托付给他人的可能。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海神殿钥匙并不在这个时空的曜灵身上。

　　辛崇此行的目的达到，接下来就只待时空传送的时机到来，他就可以前往下一个时空寻找钥匙。

　　只是在这个时空停留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辛崇无聊得掏出了那本教幼年鲛人如何使用神力的书，自己看懂了之后又善心大发，打算教会曜灵这小屁孩。

　　一开始这小屁孩脑子实在不开窍，教这样他学那样，气得辛崇给他一顿打，才终于渐渐走上正轨。

　　才教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辛崇感觉自己的心态都老了十岁，心里不得不感慨教小孩儿真是比他去下一个副本还难，早知道就不烂好心了，给自己搞这么累干什么。

　　他只是闲的无聊，再加上对这小屁孩一点恻隐之心，才想着教给他一点自保的手段。

　　为什么有恻隐之心？可能是因为看到曜灵几千年后被囚刑台，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现在还受苦受难的，看他可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