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难》奚横江

3、时空缝隙

　　曜灵对他的做法自然没有意见，欣然接受，两人以血为契，结下了誓约，曜灵帮他拿到海神珠，他助曜灵脱离刑台。

　　然而当辛崇问及海神殿的钥匙在何处时，曜灵的答案差点让他气死在原地。

　　曜灵答曰：“在时空间隙中，也就是所谓的过去，我也并不清楚具体在哪一个时空，想要拿到钥匙的话，可能得麻烦你亲自去找了。”

　　辛崇：“……”真是小看他了，忙活半天以为快要得手了，结果却刚刚开始。

　　曜灵笑得狡黠，并无半分愧疚和不好意思，如果他真的那么实诚，也就当不上鲛人族长了。

　　这笔债辛崇记下了，总有一天他会讨回来。

　　索性曜灵还是有些良心的，他说他可以帮辛崇进入时空缝隙，去寻找钥匙，只是受神罚影响，他现在正处于快速衰老，力量丧失的阶段，虽然有心却也无力，他让辛崇等他到第三天早上，届时正是白骨血肉重新长回来，力量最盛之时，送他进时空缝隙轻而易举。

　　辛崇不得不在水牢里等这三天的时间。

　　在这三天里，两人并非沉默寡言地干等着，辛崇问了他很多有关鲛人的问题，出乎辛崇的意料，曜灵并未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而对辛崇三缄其口，详细地给他解答了很多他之前仍有疑惑的地方。

　　在不谈及正事的时候，曜灵也显得十分健谈，语言举止恰到好处，只是有时候话赶话聊得火热了些，两人竟然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曜灵亲昵自然的态度好似毫无戒备，眼神柔和得有些过分，注意到辛崇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克制地收敛几分，故作无辜地问他怎么了。

　　很难形容辛崇内心是什么感受，因为实在很少能有人和他这么随意自然地聊天聊这么久，尽管他五句话里三句不离冷嘲热讽，曜灵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将快要聊死的天接下去，辛崇总感觉他这三天说的话都快要赶上在现实世界里一两个星期的话了，搞得他都要以为自己遇上知音了。

　　辛崇费尽心思地要拿到钥匙，不过是为了拿到海神珠，现在既然有曜灵在，他没道理不利用，但曜灵罕见地搪塞过去，说他也不知道。

　　辛崇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用尽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也没能套出来，曜灵说海神珠是鲛人族传承的关键，除非族长没有鲛人知道它到底什么样，以及在哪里，他现在已经不是鲛人族的族长，自然不知道在哪里。

　　他倒是很“大方”地跟辛崇描述了一下海神珠的样貌，就是一颗珠子，色泽莹润光泽，触手温润，还跟辛崇比了一下大小。

　　然而这些累赘的描述并没有任何用处，如果非要说作用，那就是气得辛崇皮笑肉不笑地狠戳了曜灵的伤口，疼得曜灵呲牙咧嘴。

　　而辛崇好奇的还有一点，就是曜灵为什么会说人类的语言，“传闻鲛人一族与人类可没有什么友好的交流，你是怎么会说人类的语言？是有人曾教过你吗？”

　　这话头一提起，曜灵眉梢一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神使教的。”

　　神使？

　　辛崇开始回忆自己翻过的那些鲛人族藏书，试图从里面找出这两个字的记载，却发现几乎没有任何线索，这就奇了怪了，能教导鲛人族长的，应该都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怎么会没有记载，哪怕三言两语……

　　辛崇眉头隐隐皱起，有些烦心似的。

　　曜灵低垂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辛崇的脸，目光不曾有片刻离开过辛崇。

　　“神使是个什么样的人？叫什么名字？”由于曜灵被禁锢在比他的视线高了些的位置，辛崇只能微微抬头注视着曜灵，他眼神平静，深黑的眼珠好像一个漩涡，轻易便能将人吸进去。

　　根据系统一贯的风格，当通关者完成任务后，在副本里的痕迹就会被抹消，这个所谓的神使能接近曜灵，还全无痕迹，如果不是这人的存在被人为除去，那很大可能也是一个通关者。不过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如果曜灵告诉他，他还能大概推测一下。

　　“他是一个温和随性的人，很细致，以至于有时候显得有些婆婆妈妈的，有时候喜欢背后损人。他对我很好，算是我的老师，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不过他总是避免和我有过多的接触和交流，好像准备随时离开，所以害怕和我有过多的牵连以至于到分别的时候不舍……不过最后他也真的离开我了，不过聚散终有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心里的不舍早就消失殆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人或事物，我接受他不在意我，也接受他的离开。至于名字，说来也不怕你说笑，我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后来偶然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也没太放在心上，就忘了。”

　　曜灵低柔的嗓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质感，说话就好像在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的语调让人不自觉地想倾听他的话，他是那么随意又散漫，真诚又热烈，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到了他口中，似乎都能清晰而理智地评判。

　　尽管外表不符，他好像一个历经世事后仍然保有一份天真的老人，待回忆往事，只留下了记忆中甜蜜温柔的部分，难过悲伤淡化得几乎不可见，是如此的从容淡泊。

　　辛崇想象不到他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在这样不见天日，毫无任何交流的地方度过三千年的，莫非世界上还真有出淤泥而不染，受尽折磨仍然保有善良的傻蛋？那曜灵可能是那群傻蛋里面出类拔萃的了。

　　他对于一切不理解的事物，一向不吝于冷嘲热讽，“在这种鬼地方待这么久还没疯，你还真是心如磐石，意志坚定啊，像你这样的，估计一千年才能出四个，都过了三千年了，看来你是把另外那几个的份额也占了，天真得出类拔萃。”

　　曜灵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当你心怀甜蜜的期待等待什么人到来的时候，时间虽然显得分外漫长，却也不至于毫无期待，迷茫失望。鲛人本就拥有漫长的生命，这三千年对你们人类来说，可能已经是沧海桑田，对我来说，只是生命的一段旅程，用一段旅程来等一个人，你不觉得浪漫吗？”

　　他说这话好似嘴里含了蜜糖，甜腻的话说出口也不嫌恶心，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倒是辛崇被他恶心得打了个寒颤，默认他这话是用来挤兑自己的，也确实达到了目的，他确实被恶心得够呛。

　　曜灵幽幽叹气，“不解风情。”

　　在这段时间里，辛崇亲眼目睹了曜灵是如何从鲜活年轻的身体，逐渐变得皮肤松弛、身体干瘪，再到最后血肉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和那粗粝的冰似的楞刺。

　　等到第三天早上，辛崇又亲眼看着森森白骨上长出血肉，将可怖的楞刺包裹在里面，美丽的身体又恢复如初，将痛苦体面地收进身体里，妥帖地自我消化。

　　曜灵表现得云淡风轻，依旧面不改色，锁链加身，只是嘴唇都发白了，那双银蓝混着翠绿的眼睛淡而凉，“过来吧，辛崇，我送你去。”

　　辛崇站在他面前，与他掌心相抵，鲛人特有的冰凉的体温与他温热的温度相互交融，他的手腕上突然多了一个温润的衔尾蛇玉镯，通体是那种莹润的蓝色，淡雅脱俗。

　　“时空缝隙里能量不稳，外来者容易被伤到，戴着这个，保护你的同时，也可以让你能同鲛人一样在水里呼吸。辛崇，一定要回来。”

　　曜灵的话音刚落，辛崇就消失在了原地。

　　温热的体温突然消失，原本已经被捂热些的手掌垂下，带动着手腕上的镣铐叮铃作响。

　　曜灵阖上了眼睛，捻了捻手指上残留的余温。

　　久违了的属于人类灼热的温度，才分开竟然就开始不舍了……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太多年了，一定要回来啊。

　　长长的叹息像一段亘古的旋律，吹到了四千年前的达利加斯海域。

　　辛崇一阵头晕眼花，上半身趴在礁石上，下半身泡在幽冷的海水里。

　　等缓过神来之后，辛崇悲催地发现，他又变成了鲛人的模样，耳朵变成了鲛人那种扇形的耳朵，头发长到了腰间，双腿化作幽蓝的鲛人尾，在水里摆动。

　　所谓的能在水里呼吸，就是把他变成鲛人？已经习惯了人类双腿行走的方式，一时间变成通过鲛人尾摆动前进令辛崇很不适应，他心里是不太高兴变成鲛人的。

　　算了，辛崇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他站在的主要目标就是找到曜灵，拿到钥匙。

　　当年鲛人部落被毁之后，鲛人族一度四散各处，在整整三天三夜的神罚结束后，鲛人族舍不下祖祖辈辈待了一辈子的地方，又纷纷回来重建家园，所以无论是几千年前，这些念旧的鲛人始终住在同一个地方，他只需要循着记忆里鲛人部落而去，就能找到这个时空的鲛人部落，不然就真的是大海捞针，他再找一千年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名为曜灵的鲛人。

　　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找过去之后，辛崇如愿以偿地到达了鲛人部落，这里远比很多年以后的鲛人部落要大很多，也显得更繁华。

　　他们有很多精心修葺的房屋，装饰精致华丽，极尽奢靡，俨然是一个水下人间，在人类严重珍贵的珍珠反而显得廉价而庸俗，鲛人们不屑一顾。

　　鲛人善织，织出来的鲛绡水火不侵，触感柔软，穿在身上舒服又漂亮，很多年后成为了人类趋之若鹜的东西，不过现在鲛人族尚未式微，人类根本接触不到这类东西。

　　还好鲛人中雄性几乎不穿衣服，不然辛崇还得再去顺一件衣服装模作样。

　　人流攒动，辛崇有了鲛人的外表，也不必担心被排外的鲛人族追杀。

　　购买的翻译鲛人语的道具是一枚耳饰，挂在辛崇的耳朵上并不显得惹人注目。

　　因为相比较于他这样简单的装饰，打扮的跟棵圣诞树似的鲛人一大把。

　　有时候辛崇都不得不承认，不是所有的鲛人都有审美这种东西，有些鲛人只会把精美的装饰品一股脑地往身上挂，毫无美感可言。

　　这个时候曜灵还没当上族长，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族长的儿子，只要去族长那里去找找，应该就能找到曜灵。

　　可是现实让他大失所望，他并没有在族长那里发现任何和曜灵有关的东西。

　　于是只能失落地离开，在鲛人部落四处乱逛。

　　当他随处找了个破石洞歇下时，却意外地有所收获。

　　辛崇才坐下不到一会儿，一个长着银色长发的鲛人从洞中游了出来，年纪看起来不大，看起来只有人类的十五六岁，他有着银蓝色的鱼尾，混着翠绿的眼睛大而清澈，带着愤世嫉俗的仇恨和溢于言表的抵触，指着他道：“谁让你来这里的？快走开！”

　　鲛人天生爱美，无论男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珍珠之类的饰品修饰美貌。

　　而眼前的鲛人身上没有半点装饰，还住这普通鲛人看都懒得看一眼的破石洞，这和睡大街的小乞丐有什么区别？

　　看着这个稚嫩年少的曜灵，辛崇有些意外，鲛人族的书中并没有记录关于曜灵成为族长之前的经历，他本以为曜灵是顺位继承族长之位，但看他现在这副穷酸样，愤世嫉俗的态度，跟个逮谁咬谁的小疯狗似的，事情可能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但如果只是应对一个年少的曜灵，他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青年微笑着看他，刚想开口，却突然闭上了嘴。他虽然可以利用道具作弊听懂鲛人语，却不会说，系统也并没有将说出的话变成鲛人语的道具可以用，他要是说人类的语言，说不定下一秒就被曜灵拽到鲛人族长面前举报了。

　　好险，差点露馅。

　　辛崇只得指了指喉咙，示意他自己说不了话。

　　曜灵看着他的脸顿了一下，充满戾气的表情缓和了些，几近刻薄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

　　辛崇点了点头，故作温柔地望着他，一双大而深黑的眼睛像一对漂亮的宝石，显得无辜清纯。

　　银发的鲛人皱了下眉头，讥诮的笑容有如利刃，“原来是个哑巴，真是可怜。”

　　“……”辛崇面上伪装的温柔彻底死了，他面无表情地想，小兔崽子，等以后有你好受的。

　　才屁大点就这么冷漠，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变成了说话十箩筐的话唠，哦，还有那淡得出鸟来的处世态度，简直稀奇。他并不了解曜灵，也不排除曜灵后来遇到了什么改变他一生的贵人，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就曜灵如今的处境，是怎么土鸡变凤凰，当上鲛人族族长的。

　　那三天没问这个问题，还真是可惜了。

　　不过现在他的目的就是搞明白钥匙到底在不在这个时空的曜灵身上，如果不在，他也不必浪费时间。

　　在他等待曜灵力量恢复的三天时间里，曜灵告诉他，时空传送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他需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清楚某个时空是否存在钥匙，否则可能就永远失去了钥匙的线索。

　　时空乱流能量不稳，想要再回到同一个时空是很难的。

　　所以辛崇必须保证行动的准确性。

　　他必须尽快搞清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