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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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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霞光打在陈秀锦略显苍白的面上,薛容得以看清她此刻神色,不由得有些意外,眉头微皱:“哭什么?”
哭?
陈秀锦不明所以,手指触碰到脸上几滴泪珠,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陈秀锦胡乱地抹掉眼泪,自欺欺人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大概是这房顶漏了雨水吧。”
然而,泛红的眼尾已然出卖她的心绪,泪水兀自接连不断地垂下,浸湿鬓角、分外狼狈。
房间内陷入沉默,只余下陈秀锦哽咽的抽泣声。
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以为薛容已经离开,抬起头才发现对方仍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凝视她。
薛容那双深潭般冷寂的眸中浮现些许探究和困惑。
他此来本想警告陈秀锦一番,没想到这女子心思如此纤弱,才说一句话便哭成这样。
陈秀锦看出薛容的想法,想要解释又觉得丢脸,避开他的目光,闷闷地说:“薛娘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薛容眉头一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哼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听说你是叶文焕的妾室,不去想法子讨好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陈秀锦只道:“我被公子安排来西苑的,周管家说西苑本就可以住两个人,你不让我进主卧,我只好来东偏房了。”
“这是我的地方,我不允准,谁也不该进来。”薛容冷笑,“若非看你是弱女子,早几个时辰我就该将你赶出去,可别不识好歹。”
陈秀锦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薛容却不管这个:“与我何干?你自己想办法。”
陈秀锦:“……”
她觉得这薛娘子蛮不讲理,铁了心要赶走她,仿佛她是鸠占鹊巢的土匪。
好在陈秀锦确实存了离开的心思,总归不过是离开早晚的问题,既然薛娘子这般不喜她在这里,她又何苦留下,平白惹人嫌弃呢?
于是略微思索,她点头道:“好吧。我会尽快离开。”
陈秀锦面色从容淡定,倒是让薛容感到奇怪,质问道:“此话当真?你若是骗我,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薛娘子莫要再催了,我自有办法。”
这话说得笃定,薛容微微颔首,似在赞许陈秀锦的“识趣”,之后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像是一阵风。
陈秀锦收回目光,拿起包裹,将一快手帕放进怀中,喃喃道:“也不知能否顺利。”
天色渐暗,叶府各处亮起灯光,唯独西苑冷冷清清,只有主卧窗内透过些许烛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东偏房的门“嘎吱”一声,缓慢打开。
陈秀锦轻步而出,将包裹藏在宽大的衣袖内,若无其事地敲门。
片刻之后,漆红的木错开缝隙,护院们格外警惕,看清是陈秀锦才放下心来。
“陈娘子有何吩咐?”
陈秀锦提出准备好的说辞:“咳……是这样的,我有几件东西落在青萝斋,那是要紧的物什,需要马上寻回。”
护院们对视一眼,迟疑道:“陈娘子,您有所不知。老爷特意吩咐,未得允许,西苑不得随意出入。尤其是到了晚上,我们无法护送您。还是白天再想办法吧。”
陈秀锦从怀中拿出银子,软声道:“无妨,我一人去即可,你们不用担心。”
她的手悬在半空中,两个护院谁都没有接下,而是道:“您别为难我们。您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两个难辞其咎。这样,您有何需要,我们可以代为传达。”
陈秀锦仍不放弃,咳嗽两下,开始动之以情。
“你们也知道我身子不好,若是不能取回那件东西,恐怕无法入眠。事急从权,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们放心,我定然快去快回,绝不惊扰他人。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一人承担便是。”
“这……”
两个护院不知如何是好,有些犹豫。
就在陈秀锦准备继续恳求之时,正对面的主卧忽地发出声响,惊得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到床上映出的薛容的身影,似乎在注视这边。
护院们明显心有余悸,态度重新坚决,断然道:“还请您暂且忍耐一晚,明日再说,现下请回房休息,莫惹薛娘子不快。”
说罢,院门重新阖上,锁链哗啦作响,似乎缠得更紧了。
“……”
陈秀锦深吸一口气,不无幽怨地看了眼主卧窗上若隐若现的人影。
这位薛娘子,既要她离开,不帮忙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添乱,真是岂有此理!
一计不成,陈秀锦退而求其次,转身在黑暗中摸索,沿着墙壁走到屋后。
西苑的外墙很高,也无可攀之处,陈秀锦一个人没办法越过。她观察一会儿,将目光放在房檐上——若能先爬上屋顶,再借助绳子荡到院外,似为可行之法。
这对她而言并非轻松之事,可她没有半点犹豫,很快换上准备好的黑色短打,悄悄寻找合适攀登的地方。
好在主卧与东偏房相连处的墙体中空漏明,陈秀锦踩在墙上,她看似纤瘦,力气却并不算小,能够牢牢抓住瓦片,借力攀爬。
此时的墙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响,越来越近。她抓紧绳子屏住呼吸,将自己隐匿在阴影之中,缓慢爬到屋顶。
直到说话声走远,陈秀锦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踩在瓦片上,匍匐前进,艰难地将腰间挂着的绳子系在屋脊之上。
然而,做完这些之后,陈秀锦遥望下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西苑外围并不仅仅只有门外的两个护卫——
四四方方的院墙外,每面都亮着两三柄火把,隐隐照出带着武器的人影。现下已是夜半时分,远处还有一队护院在巡视各处,像是在排查什么可疑之人。
陈秀锦谨慎地伏在屋顶上慢慢前进,一直走到主卧屋顶的西侧,仍未找到防守薄弱的地方,森严的落网将西苑牢牢圈住。
她未曾想到,无人问津的西苑竟然有如此严密的看守,仅仅是为了一个疯子?
刺骨的晚风吹散了陈秀锦一时的头脑发热,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说起来,就算她能偷偷离开叶府又如何?身为妾室,她的卖身契还在叶府,即便人离开了,锁链还牢牢绑在脖子上,能逃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陈秀锦低头,摇曳的树影打在她的身上,若明若暗,晃得她眯起眼睛才勉强看清自身。
这副身子自幼纤瘦,连农活都做不动,只能等在家里吃着苦涩的药,看遍邻里或轻视或同情的目光。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想伸出手,努力抓住什么,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然而越是用力,越是无功而返。
陈秀锦想起十岁那年,她曾经一鼓作气爬到树上,还未炫耀几句,爹娘的目光就由喜悦转为惊惶,随后……
她倏然失去所有力气,软倒向后。
瓦片伴着震动滑落,砸到正下方的窗前,顷刻四分五裂。
陈秀锦在摩擦的疼痛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滚到屋檐处,双腿悬空,眼看就要坠落于地。
千钧一发之际,她伸手抓住垂在身侧的绳子,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把自己摔成残疾。
寂静的夜晚,这番声响尤为清晰,像是在陈秀锦耳边敲锣打鼓。她顾不上手心的血渍,全身心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动作为护院们所察觉。
好在,门外的护院并没有询问异常。她缓缓松了一口气,正要顺着绳子爬回上面,忽地听到下方传来冰冷的声音。
“何人放肆?”
陈秀锦的脚下顿时踩空,再没办法抓住房檐,身体顺着绳子快速滑下,转瞬之间,与窗内之人四目相对——
薛容单手持刀,眉眼之间满是烦躁与警惕。但在看清陈秀锦面容后,他眉头一挑,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随即,他伸手抓住陈秀锦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下绳子。
“别!”
陈秀锦被薛容的动作一惊,来不及求饶,手已经与绳子脱开,不得不借助对方的力气跃到地面,而后双腿发软,踉跄着倒下。
她分外狼狈地瘫坐在地上,迎着房内照来的灯光抬头。
薛容站在窗边,面色不善:“这就是你离开叶府的法子?”
陈秀锦:“……”
她看着眼前锋利的刀刃,一时之间连手上摩擦出的伤痕都顾不得,四肢僵硬地后退几步。
薛容却紧盯着陈秀锦,冷声质问:“你来到西苑是何居心?”
陈秀锦愣了下,不大明白薛容为何会这样问,低头看着自己这身黑色短打确实可疑,有气无力道:“出现了些意外,我……咳咳……”
迟来的疼痛蔓延至胸口,她话还没说几句就咳嗽不止,打断了解释的话语。
看着陈秀锦这副模样,薛容的疑虑渐渐打消,收回长刀。毕竟,世上没有哪个刺客会是这般孱弱的女子。
陈秀锦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是她每次骤然脱力后必然到来的后遗症,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胸口内心跳如雷鼓。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主卧的烛火已然熄灭,窗户紧闭,不见薛容的身影。
庭院内寂静幽深,唯有三两声蝉鸣作伴。
陈秀锦艰难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幸而白日里收拾出了床铺,让她得以有一席栖身之地。
经过这番折腾,她意识到离开叶府还需从长计议,用尽最后的力气重新将包裹放到床下,疲惫地睡下。
第二天,陈秀锦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昏昏沉沉地打开门,就听到石护院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薛娘子又发疯了?”
陈秀锦歪着头,漫不经心地回想昨夜所见薛容,目光凌厉、明察秋毫,哪有发疯的迹象?
她摇了摇头,不解地问:“何出此言?”
石护院说:“我们昨晚听到院内传来声响,以为是薛娘子做了些什么,难道不是吗?怪哉,若非薛娘子,那还有何人会……”
陈秀锦打断他的话,认真地说:“你说的没错,薛娘子确实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