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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鱼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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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的花园比叶府的还要大上许多,可惜已快入冬,多数花都没有开。好在叶府有腊梅和月桂,静静地开在冷风中。
陈秀锦这几日专注读书,偶得闲暇,便来到花园散心。
她和薛容之间最近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薛容不再说娶她的事情,她也不再说要离开,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僵持着,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打破。
陈秀锦自认为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是以也就走一步算一步,逃避似的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好。
可惜,世间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就在陈秀锦漫无目的地走动之时,偶然瞥见詹华从花园经过。詹华显然也看到了陈秀锦,连忙低头行礼。
陈秀锦颔首回礼,见对方走得急,好奇多问了句发生什么事情了。
詹华神色犹豫,只说,:“城发生了一些事情,牵涉道宁王府,属下需要将这一消息告知殿下。”
“那你快些去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多谢姑娘。属下告退。”
看着詹华的背影,陈秀锦低头沉思。
薛容很少主动和她说那些涉及朝堂的事情,起初她以为是因为事关重大,渐渐地,发现似乎正相反。与其说是讳莫如深,不如说是厌恶、回避,提也不愿意提起。
那么,能让薛容亲自前往议事厅谈论的事情,是什么呢?
正思忖间,陈秀锦身后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声音恭敬地说:“在下这厢有礼了。王府花园辽阔,一时不查便迷了路,不想无意间冲撞了夫人,还请恕在下失礼。”
陈秀锦眉头一皱。
她缓缓回过头,见一身着锦绣华袍的男子在向自己行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叶文焕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今日才到洛阳,准备去找薛容祝贺喜事,顺便为当初的不恭敬请罪,没想到会在花园迷路。
方才见到不远处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又听侍卫态度尊敬,料想是新夫人无疑,还特意等到侍卫走了才前来拜会,想要一睹芳容。
结果被惊得退后一步。
叶文焕向来伶俐的舌头一时之间竟然僵住了,脑中快速思考陈秀锦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听叶长盛提过,说九皇子似乎对同住西苑的女子有了好感。但他以为不过一时兴趣,况且陈陈秀锦离开叶府后就搬离金陵,天下女人那么多,宁王殿下应该早就忘了才是。
是以,即便是听闻宁王的新宠姓陈,叶文焕也从未想到会是陈秀锦。
陈秀锦挑起眉毛,对叶文焕的出现稍感意外。
不过她并未如叶文焕那般失态,毕竟薛容是王爷,叶文焕来此拜访不足为奇。
陈秀锦颔首点头,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公子,倒是有缘。”
一句平常的寒暄,由陈秀锦说出来,听到叶文焕耳中,一下子让他汗流浃背了。
“秀、陈秀锦姑娘莫要这么说……是在下莽撞,再次见到姑娘,在下也是十分意外……”
熟人相见,分外尴尬。
叶文焕现在最后悔没有提前打探清楚宁王新宠的来历,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上前来,反倒害自己如此狼狈。
陈秀锦见叶文焕这般慌张,感到有趣。
叶文焕在金陵城内是何等肆意,跨马游街,品味酒色财气,可也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如今他入仕为官,依然收敛了纨绔子弟作风,自然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曾经的妾室。
想到这里,陈秀锦心思一动,抿唇笑道:“公子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叶文焕迟疑片刻,问:“据在下所知,姑娘举家搬离金陵,又是怎么来到洛阳,还……还到了宁王府。”
陈秀锦叹气,看着叶文焕的目光带着怨尤:“若非公子纳我为妾,又将我抛弃在西苑,我怎么会遇到那里的‘停燕’,又怎会同这种惊天动地的人物扯上关系呢?”
叶文焕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最不适合出现在宁王府的人。
若是薛容如此喜欢陈秀锦,依照薛容的性子,定然会对陈陈秀锦身边的男人格外计较,而他叶文焕——陈秀锦曾经的“丈夫”,无疑是薛容最不想见到的人。
想到这一点,叶文焕瞬间有些腿软,他擦擦额头的汗,强自镇定道:“是我对不起姑娘……我那时也不知道宁王殿下在西苑,实在是……阴差阳错。”
陈秀锦轻轻说:“唉,我也只是略作牢骚罢了。宁王的就在不远处的议事厅,公子要去见他吗?若是公子找不到路,我可以同你一起去见宁王殿下。”
“不用!”
叶文焕被这个提议吓得够呛,心想薛容要是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不得当场打死我?
他勉强说:“不、不劳烦姑娘了,在下一个人去即可。那便不打扰姑娘赏花了,在下告退。”
在陈秀锦的注视之下,叶文焕只感觉如芒在背,强撑着向陈秀锦所指的议事厅方向走去,脚步虚浮,一瞬间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可也不能一辈子不见吧?
叶文焕第一次真心实意反思自己曾经的荒唐行径,带着视死如归的神色快步走去。
*
议事厅内,薛容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翻阅手中的几封信件,随手递给詹华。
詹华盯着信上文字,越看越觉得心惊。
皇帝感染风疾,多日未能亲自御朝,是以朝中再起立太子之议。魏国公翁达以中宫嫡出之由,力保祁王殿下为储君。随后,怀阳侯武益上疏反驳,称宁王殿下是先皇后嫡子,比祁王殿下更加合适,故请立宁王殿下为太子,以承先皇后遗志。
“殿下,这……”
薛容打断了他的话,只问:“这个武益是什么来头?”
詹华思考片刻,答道:“武家以从龙之功获封怀阳侯,主管京师三千营,也曾名噪一时。现在的怀阳侯武益被陛下斥为资质平庸,曾一再夺俸削赏,爵位倒是一直保留着。”
“陛下念旧,向来不会赶尽杀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武益会突然推举您为太子……
朝中大臣,站队宁王之人无非三类人。
一则同薛容的母族薛家关系匪浅,如晋阳宋氏、金陵叶氏,几家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则思维保守、遵照祖宗家法,虽然看不惯薛容不务正业,却还是为他先皇后嫡子的身份据理力争。内阁辅臣林氏就是如此。三则投机取巧,见薛容受皇帝宠爱,便想要逢迎上意、巴结薛容,以求日后的官位亨通。
这个怀阳侯武益会是哪一类人呢?
詹华道:“殿下,如今陛下身体日渐多恙,朝中各方官员势必会加紧行动。属下知您无心朝堂斗争,可若再不采取行动,只怕局面不受控制。”
京中涌动的暗流,即便是到了洛阳,也无法不被沾染。
这种时候,薛容却在想陈秀锦。
想起陈秀锦曾问过他,为什么甘心留在狭小的西苑,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对京城无休无止的风波实在是厌倦至极。即便他再荒诞不经,即便他从未提出过要争夺太子之位,怀揣各样心思的人们还是会推着他向前走。
只有在那一方天地,薛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自由。
“陈秀锦呢?”
薛容猝不及防地问出了口。
詹华愣了一下,才回答:“方才属下路过花园,正见陈姑娘在园中赏梅。”
薛容听闻此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门外的侍卫通传道:“殿下,金陵叶家的公子叶文焕求见。”
薛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叶文焕低着头走入议事厅,没敢看薛容,直接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下官叶文焕,参见宁王殿下。”
薛容的目光自打叶文焕进来后就没移开过,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詹华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殿下,该让叶大人起来了。”
趴在地上的叶文焕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宁王殿下一个不满意打他一顿——依照薛容过往的事迹,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薛容才不情不愿地说:“起身吧。”
叶文焕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下官此次入京述职,已升任为监察御史,任职地点途径洛阳,这才冒昧拜访,还请殿下恕罪。”
时隔一年,再见叶文焕,薛容的心里多了几分不爽。
他暗自和自己同对方比较。
这个叶文焕,薛容在叶府一年多,自然对他的事迹有所耳闻。好色、喜新厌旧、不务正业,对后院管教无方,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陈秀锦也是因为被他厌弃,才去的西苑。所以,她必然不会喜欢叶文焕。既然如此,他薛容又何必与一个不相干的人计较呢?岂不是丢了面子?
薛容的心似百转千回,最终落到了“不在意”三个字上。
于是他大方地原谅了叶文焕,道:“无妨。你们叶家也算尽心尽力,帮本王藏了那么久,本王自然不会斤斤计较这点小事。”
叶廷宇稍微松了一口气。
詹华也松了一口气。他见薛容的神情,还以为这位殿下又要提刀赶人了。
*
叶文焕并未留太长时间,很快就告辞出门,脚步飞快。
薛容和詹华对视一眼。
叶文焕说了一件事。皇帝病中曾召见过他,询问薛容在叶府生活的细枝末节,特别是问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
他当时没意识到陈秀锦的存在,只答没有。现在想来,却惊觉陛下那一问颇有深意。所以特意向薛容透露出来。
薛容眉头皱起。
詹华道:“陛下耳目灵光,定是知道了陈姑娘的事情,才会这么问。”
薛容沉声吩咐:“我知道。你以后注意一些,这些事情,不必让陈秀锦知晓。”
话音刚落,外面有侍卫前来告罪,说自己疏忽忘了通传,害叶文焕在花园迷了路,对亏了陈姑娘为叶文焕指路……
薛容当即碰倒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