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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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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斋内安静片刻,丫鬟们面色苍白。
身为叶府奴婢,她们都知晓,偏僻的西苑住着一个发疯的女人,无人敢轻易靠近,遑论住进去?
“怎么可以让陈娘子同疯子住在一起!这太危险了!”
饶是最为稳重的绿英也有些慌神,问道:“秦管家,你不能信口胡言,陈娘子如何能去西苑那种地方!你是不是搞错了?”
秦管家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浑浊的眼珠转了两圈,露出为难的神色。
“其实吧,东院那边有几个幽静的院子还空着,正适合陈娘子居住。只不过日久无人,打扫起来颇为费时费力,又没有油水可捞,手底下的人都不愿意干。”
绿英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么大的叶府,难道连修缮庭院都成了问题?”
“姑娘未曾当家,自是不知我的难处。”秦管家佯装叹息,而后笑着瞧向陈秀锦,“想来陈娘子应不会在意这点小钱,您只要从指头缝里漏出一些来,住处定然不成问题。”
他话里话外惦记着银子,摆明了想从陈秀锦身上榨取最后一点油水。
丫鬟们也听出了秦管家的意图,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就不劳管家费心了。”
陈秀锦缓缓开口,心平气和地点头,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决定。
秦管家的笑容僵在脸上,如簧的巧舌打了个结,难得噎住。
在他的预想中,这个病秧子应该惊慌失措地拿出家当,求他通融才对。莫不是他听错了?陈秀锦为什么会答应下来?
“您可能不知道,那西苑里面住着一个疯子,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您不如……”
“无妨。”陈秀锦似乎并未听懂秦管家的暗示,恹恹道,“我已是朝不保夕,还有什么好怕的?倒是秦管家要当心些,我这病过人,传染给你就不好了。绿英,送客。”
秦管家没想到这位陈娘子如此不通人情世故。
正想说得明白些,陈秀锦已起身离去,气的得他边走边嚷嚷道:“西苑不比青萝斋,您总有后悔的一天!”
丫鬟们对陈秀锦的决定十分费解,顾不得礼数,围在陈秀锦身边,试图劝说她回心转意。
“娘子,我们再想想办法,西苑那般可怕,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陈秀锦只是笑而不语,显然心意已决。
这可让几个丫鬟犯了难。
两日前胡妙莲入府,陈秀锦就已经遣走大部分下人,余下这些不说“忠心耿耿”,也都是存了几分真情之人。
尽管如此,她们也实在不想跟去西苑。
那里荒凉偏僻、少有人至,几乎已经被叶家主子遗忘的地方,怕是去了便再没机会出来。
陈秀锦自然知道丫鬟们的顾虑,道:“放心,我没想要你们陪我同去。这些时日,多亏你们照顾,我都记在心里,不让你们为难。”
几个丫鬟缴着手帕,犹豫是否应下,不约而同地看向绿英。
这时,沉默良久的绿英握住陈秀锦的手,咬着嘴唇说:“不,我要陪娘子一起去西苑。您身子弱,没人看顾着可怎么行?”
她的手微微颤抖,下了好大的决心。
陈秀锦并没有答应,摇了摇头,耐心道:“不必如此。你们合该找个更好的去处,跟着我有什么好的?”
“若真惦念我,就更该留在这边,我在西苑遇到什么事情,还需要你们关照不是?”
虽然陈秀锦体弱多病,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丫鬟们都清楚,她骨子里带着些许固执,既已做好决定,旁人很难改变。
于是绿英只得同意留在青萝斋,其他几人也跟着留下。由于秦管家通知得匆忙,又紧着赶人,她们没有片刻停歇,四散开来帮忙收拾行李。
陈秀锦等到丫鬟们退下,才独自回到内室,将藏在床下的箱子拖出,从中取出一个并不起眼的花布包裹。
这是她来时便带着的行李,里面装着匕首、绳索和一些身份文牒。
早在来到叶府的第一日,陈秀锦就存了离开的心思,事情也在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慢慢发展——失宠,被遗忘,伺机出府。
胡妙莲也好、秦管家也罢,他们都以为自己安排会让陈秀锦不知所措,其实正中她的下怀。
陈秀锦做了十多年温顺女子,到了今日,她已不想再将自己困在那套任人宰割的壳子里,更不打算留在这令人烦闷的后院。
相较于惹人注目的青萝斋,西苑无疑是最好的去处——那里更有利于她顺利离开。
毕竟,无人会在意一个在偏僻院子里自生自灭的小妾。
不到半天时间,青萝斋内的各个房间便清理干净。陈秀锦入府月余,又深居简出,能带走的无外乎几件被褥和衣裙,连首饰都少得可怜。
丫鬟们各自将行李背上,似是觉得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送陈秀锦最后一段路。
陈秀锦没再推脱,临走之际,站在青萝斋的院子里,她最后看了一眼盛放的玉兰树。
树下的花架上摆放着其它不同品种的花,每一株都被悉心照料,有的已经开了,有的还含苞待放。
若说陈秀锦除了“养病”还做些什么,那就是种了这些花,为院子多添上几分明媚颜色。
绿英以为陈秀锦留恋不舍,道:“娘子,不若奴婢们将这些花一并给您带去,也不枉费您一番辛劳。”
陈秀锦淡然道:“留在这里便好,我可没办法带走它们。”
她既然已生出离开的心思,自然不可能带上这些花。
但听在丫鬟们耳中,却让她们觉得陈秀锦是在自暴自弃,悲从心中起,悄然抹了把眼泪。
陈秀锦哑然失笑,感叹叶府不愧为金陵名门,就连下人都如此纯善,甚至到了多愁善感的地步。
她收回目光,踏出青萝斋的院门,语气轻松地说:“走吧。”
一行人算不上声势浩大,可秦管家存心报复,早就将陈秀锦搬去西苑的消息散播开来,因而路上,后院的下人们见到陈秀锦,陆续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位陈娘子得罪了新来的胡娘子,才过了两日,竟被赶去西苑。那地方偏僻少人,还有个危险的疯子,常人去了都要没半条命,何况是病弱的陈秀锦?
各异的目光中,有些同情怜悯,也有些轻视嘲笑。还有人胆子大些,尖着嗓子扬起声调——
“一个病秧子,一个疯婆娘,凑一对绝配。”
丫鬟们见陈秀锦无动于衷,本还默默忍耐,但见这句话说得实在过分,便开口争辩几句,几个嚼舌根子的下人顿时作鸟兽散。
陈秀锦没有放在心上,只说平日里见绿英稳重,怎么今日也计较起来?
绿英苦笑道:“还不是因为您性子太好,由得旁人这么欺负,连我这个做奴婢的都看不下去。”
“我倒觉得他们说得有些道理。”
陈秀锦毫不在意地笑笑。对她而言,这群下人间的三言两语实在无关紧要。
嘈杂的议论随着几个人靠近西苑而渐渐消失,很少再见到做事的下人,偶尔有几个,也是匆匆跑过,避之唯恐不及。
陈秀锦打量四周,这边已经到了叶府最偏僻的地方,人烟稀少,脚下杂草丛生,在繁茂的春日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丫鬟们互相挽着手,心里忐忑不安,话也少了许多,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穿过一方破败的园子,陈秀锦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西苑。
院门外正守着两个护院,各自身上都带着兵器,严阵以待的模样,使院子平白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两个护院见到陈秀锦背着行李,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们一早从秦管家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会有新人来西苑,虽说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听命接待。
走近了,陈秀锦才看清,紧闭的院门竟然还落了一把锁,沉重地垂挂在铁链上。
注意到陈秀锦的目光,为首的石护院解释道:“陈娘子莫怕,平日里我们不会把门锁上的。只是这两天里面的那位又有犯病迹象,公子刚得新宠,我们担心她万一跑出去冲撞了人就不好了。”
绿英闻言面色苍白:“你说里面的那个疯子……犯病是什么意思?岂不是会伤人?”
两个护院默默对视一眼。
石护院说:“说句实话,这院子确实不算安全。不过,既然公子已经安排陈娘子到这儿来了,我们也会多加注意,若陈娘子在里面遇到危险,可以随时喊我们。”
陈秀锦面上不动声色,心下觉得奇怪。她只听闻西苑无人问津,以为不过是个荒废院落,万万没想到会有专人看守,戒备甚是森严。
可已经到了这步,容不得她再细思,随着“咔嚓”一声,锁链解开,护院们卸下门锁,推开沉重的木门,示意陈秀锦可以进去了。
迎面而来的是阵阵凉风,带着些许阴冷,吹得丫鬟们缩着脖子,强装镇定地踏进院落。
陈秀锦深吸一口气。
目光所及不过是座普通的四合小院,地上杂草荒芜,桌椅胡乱地嵌在各处,露出零散的边角。除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整个院子静得出奇,感受不到半点生机。
只是周围的墙尤为高,将头顶的天空挤压得逼仄狭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秀锦面无表情地仰起头,万千思绪中,只有一个想法最为清晰——
这可怎么逃出去啊?
就在陈秀锦四处观望之时,主卧的门“砰”的打开,惊散了落在檐上的燕雀。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透过微开的门扉,阳光堪堪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这人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墨一般的长发散垂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露出白玉似的半张脸,乌黑的眼睛带着冰冷的审视,落在陈秀锦身上。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