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春》周尔

19、寿宴（二）

　　叶家老夫人将门出身，金陵至今还流传着她早年的一些事迹，英姿飒爽、传为美谈，为众多女子所拜服。

　　可如今的她已是七十岁高龄，步履略有些蹒跚，身旁需要围着七八名婢女细心搀扶，方才顺利走到席间。

　　许嫣迎了上去，欢天喜地道：“老太太可来了，您是老寿星，大家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所有人都起身迎接，说些祝福的吉利话。叶老夫人看到这满堂宾客，笑逐颜开，点头道：“好、好啊，都来了，都来了。”

　　才坐下，金老太君便走到叶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感慨道：“老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身体可好？还记得妹妹我吗？”

　　叶老夫人近年身子不大好，连同记性也有些衰退，好半天才道：“是彭家的金老妹妹？记得、记得。哎呀，多少年了，我们都老了。”

　　金老太君笑道：“是啊，真是一别经年。愚子婚配之时正赶上了邓家出事，你还没见过我家儿媳妇呢。这不，趁着你过寿的机会，我把她带来见你。”

　　林仲娴走到叶老夫人面前，款款行礼，道：“仲娴见过老夫人。”

　　叶老夫人一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林仲娴，叫来许嫣，问：“这真是彭家媳妇？我怎么记得该是……”

　　许嫣小声提醒道：“老太太，这位是吏部林太宰的女儿林仲娴，我先前曾和您提过。”

　　“林太宰的女儿？”叶老夫人更加疑惑了，转而望向金老太君，“你们家汉源不是与甄家那位定了亲吗？”

　　此言一出，周遭女眷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叶老夫人会这样问出来。林仲娴尤为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看向金老太君。

　　金老太君神情不悦，勉强道：“老姐姐你糊涂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汉源早就与甄家断了亲，我们姐妹难得一见，你提这个做什么？”

　　许嫣在一旁帮着打圆场：“依我看，老太太是太久没见您，难免出差错，您别见怪。老太太，您仔细想想，那甄家现在与高家一心同体，我们何必再提。”

　　金老太君哼了一声，神色略有缓和：“没错。我听汉源说，前些日子因为九皇子的事儿，甄家小子还参了我们老爷好几本，公报私仇，真是小人做派。”

　　叶老夫人虽然有些迷糊，但看周围人的神情，也回过味来，知道不宜再说，便笑呵呵地点头。

　　许嫣道：“老太太，今儿个是您的寿诞，我们不提那些糟心的事儿了。诸位夫人都请入座吧。”

　　陈秀锦远远地听着上面那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便随口问旁边的绿英是怎么一回事儿。

　　绿英也不太清楚。倒是卫小宜主动开口，同陈秀锦介绍彭家的情况。

　　原来，彭家本来与甄家结亲，不知怎么突然闹掰了，彭汉源最终另娶林仲娴为妻，两家从此反目成仇。

　　“叶家与甄家有些交情，听说这次寿宴也邀请了甄家，但因为彭家人来了，甄家的人就只送了礼来。”

　　陈秀锦恍然。这样看来，这两家确实结怨颇深，难怪方才的气氛如此怪异。

　　卫小宜说：“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位林夫人嫁入彭家十几年都没添个一儿半女，金老太君其实也很不满，但又不能说出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秀锦眉头一挑，看向卫小宜，问：“小宜姐姐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卫小宜勾起嘴角：“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我是商人出身，跟随家人走南闯北，自是什么都打听得到。”

　　“倒是秀锦妹妹，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关心。我爹说过，一无所知的人，注定是会吃亏的。”

　　陈秀锦摇了摇头，温言道：“都是些身外事罢了，何须在意？小宜姐姐这样说，岂不是活得太累了。”

　　卫小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没再说话。

　　*

　　宾客依次入座，寒暄片刻后，叶老夫人让许嫣叫丫鬟们上菜。

　　既是寿宴，贺寿之词自不能少。很快，上首的夫人小姐们开始行酒令，又是一阵称赞祝贺，直叫叶老夫人笑容满面。一时之间，宴会氛围其乐融融。

　　胡妙莲跟着宋若明，也一道陪伴在叶老太太身旁，俨然把自己当做半个主人。许嫣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得她自作主张了。

　　这可将其他妾室都比了下去。苏玉霞不无酸意地说：“人家可是官家小姐出身，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自然不同。”

　　卫小宜瞥了一眼陈秀锦，却见她好似浑然不觉，只看着桌子上的菜品。

　　叶府准备多日的宴席自是非同一般，又有许嫣留心安排，各地珍馐佳肴齐备，诸味纷呈，让人眼花缭乱。

　　陈秀锦自觉这种场合，她们这些人只是陪衬，于是专心地埋头进食，细细品味这些难得一见的佳肴，不时赞叹地点点头，怡然自得。

　　除此之外，她在这场宴席上实在无事可做，就只等着吃饱喝足后，带些水果糕点回去西苑，让薛容也一起尝尝。

　　“不知道停燕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还在生气？”

　　陈秀锦这样想着，不自觉的笑了。

　　这时，远处的席间传来许嫣的声音。

　　“老太太，忘了和您说，今儿个是叶府难得的盛会，我特意将公子那几房妾室都叫来，热热闹闹地给您祝寿。”

　　陈秀锦抬起头，发现很多人都顺着许嫣的目光看向这边。

　　没等她反应过来，身边的张平芜已然先一步起身，紧跟着的卫小宜也似乎早有准备，同身旁的丫鬟耳语几句。

　　很快，丫鬟们拿来托盘，上头盖一块红绸。

　　许嫣道：“老太太说过，礼不在重，贵在情意。你们都是叶府的人，那些金银器物也就免了，但须得用心才是。”

　　张平芜谦虚地说：“妾身明白。我们几个人都是仰赖夫人、太太，自是尽心尽力。这份贺礼若真能入了老太太的眼，也算三生有幸了。”

　　她示意丫鬟将贺礼送到叶老夫人面前。

　　卫小宜却在此时抬手制止，高声道：“夫人，我们几个早几年入府，都已见过老太太了。说起来，就只有秀锦妹妹还未曾拜见，不如便由她先来给老太太献礼吧。”

　　许嫣认同了她的话，伸手招呼陈秀锦，道：“来，秀锦妹妹快上前来，到这里拜见老太太，贺礼也一并带上。我可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好好表现，别让老太太失望。”

　　陈秀锦：“……”

　　她深呼一口气，看向身边的三个人。

　　卫小宜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意，隐隐带着挑衅。张平芜目光躲闪，有些心虚。苏玉霞则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

　　一切似乎都不言而喻。

　　陈秀锦的心慢慢沉下去，已然明白，她这是被卫小宜和张平芜算计了。

　　候在席间的绿英呆住了，随即震惊地看向张平芜。

　　今天早上张平芜把她叫到身边，交代她去西苑通知陈秀锦参。这本是个寻常吩咐，绿英欣然答应下来。

　　张平芜却让她先去一趟许嫣那里，找到许嫣身边的大丫鬟，提出自己会代为通知，让对方不必再走一趟。那丫鬟本就不欲去西苑，闻听此言，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绿英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只以为是张娘子心善，连夫人身边的丫鬟都这般关注。

　　直到现在，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夫人的通知必定不仅是参加宴会那样简单，可张平芜什么都没告诉她们！

　　如今宴会正酣，许嫣满怀期许，宾客们也都在兴头上。这种时候，陈秀锦再说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岂不会是会成为笑柄？

　　绿英急得在原地直打转，忽地想起陈秀锦来时说的话，一咬牙，快步跑出景华轩。

　　宴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叶老夫人本就年事已高，有些力不从心。听到许嫣的这番话，她来了兴致，颔首道：“就是先前被你冤枉的丫头？好，过来让我瞧瞧。”

　　许嫣见陈秀锦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在难为情，道：“你不必拘谨，逗老太太开心罢了，准备了什么拿出来便是。”

　　卫小宜以为自己计谋得逞，一时有些按捺不住：“秀锦妹妹知道要见老太太，定然是做了精心的准备，就别藏着掖着了，让我们也一起开开眼。”

　　此时此刻，宴会上的所有人都看向陈秀锦。

　　短暂的诧异之后，陈秀锦很快恢复镇定，缓缓走到宴席中央。

　　不管怎么说，参加寿宴而未备贺礼，确实是她的疏忽。不，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带。陈秀锦的怀中还有那面给林仲娴看过的手帕。若是她用心附会几句，也能勉强敷衍过去。

　　可陈秀锦不准备这样做。

　　她平静地开口道：“陈秀锦见过老太太。这段时间，妾身一直身居西苑，对府内的消息多有不察，还请老太太见谅。您今日过寿，妾身并未——”

　　就在陈秀锦打算说明情况之际，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绿英大着胆子高喊：“老太太，陈娘子本为您准备了表演，但实在身子不适，故而请来另一位娘子代她祝寿！”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名个子高挑的蒙面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手拿一柄长剑，停在陈秀锦身边。

　　陈秀锦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满是幽怨地看着自己。

　　短暂的对视之后，这个人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先退下，回去再和你算账。”

　　绿英快步将陈秀锦拉回坐席，恭敬说道：“陈娘子听闻老太太您酷爱剑舞，特此献上！”

　　陈秀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