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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寿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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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宁十七年六月二十八,叶家老夫人七十大寿这日,阖府上下从早上开始就忙个不停。后院女眷们难得参加此等盛会,都不免心情激动,精心准备起来。
然而张平芜却有些发愁。她从许嫣那里出来,并没回自己的碧荷馆,直接去了卫小宜的鸾音阁。
卫小宜见张平芜到来,亲切地拉着她坐下,见她皱着眉头,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张平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很快就将许嫣交代的事情说出来。
“夫人知我与陈娘子关系好,要我带她一同参加今晚的宴会。可那西苑……不瞒你说,我实在不想接触。”
卫小宜说:“这有何难?姐姐身边不是有个绿英吗,她从前伺候过陈秀锦,听说也常去看她,派她去通知便好。”
张平芜说:“也只能如此了。”
她仍是唉声叹气。
卫小宜心下了然,问:“姐姐特意来找我,是还有别的话说吗?”
张平芜忧心忡忡地说:“你可知夫人为何要特意关照陈秀锦?我听闻前两日环哥儿落水,陈秀锦正在附近,受了些冤枉。夫人觉得过意不去,有意抬举她。”
“唉,这秀锦妹妹也真是不简单,都到了西苑,还能得夫人青睐。”
卫小宜面上不动声色:“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眼睛一转,对张平芜道:“张姐姐,不如我们这样……”
*
西苑内,陈秀锦送走绿英,在院子里徘徊踱步,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薛容悄无声息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廊下,问:“你想要参加吗?”
“你都听到了?”陈秀锦抬起头,点头道,“我本来不打算去的。可是绿英说,此次寿宴,不少外地女眷会来。听闻其中有洛阳的来客,我想见一见她们。”
这倒是让薛容有些不解:“洛阳人?你怎么会对她们感兴趣?”
陈秀锦看向院子中的牡丹,缓缓道:“没什么。听说洛阳是牡丹之城,虽不得见,心向往之,便想多打听一些洛阳之事。”
薛容觉得她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不过陈秀锦显然已经做好决定,他便不再说话,只是看起来不大高兴。
陈秀锦走到薛容身边,问:“停燕,我们一起去参加吧?你都多久没离开过西苑了,该出去看看了。”
薛容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门口,道:“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可不会让我出去。”
陈秀锦微微一笑,道:“今儿个宴会,很多护院被调走了,只剩下几个人。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他们拦不住你的。”
“况且,我听石护院说,李大夫觉得你的状况好了很多,偶尔出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
薛容仍是摇头,哼道:“你不怕我再吓到那些个娘子?她们那么娇贵,若是被我吓到,不是会给你添麻烦?”
他还记着先前金玉霞的事。
陈秀锦想了想,忽地伸手抬起薛容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握,笑道:“这样,咱们坐到一块儿,我就这般牵着你的手,遇有不对就带你跑回来,如何?”
薛容愣住了,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收回手,而后面红耳赤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你……成何体统!”
陈秀锦:“……”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薛容跑回屋子。
直到夜幕降临,叶府内张灯结彩,一片灯火通明。
绿英再次来到西苑,在门外等待陈秀锦。
临行在即,陈秀锦仍不死心,走到主卧的窗下敲了几下墙壁,问:“停燕,我要走了,你真的陪我吗?”
里面的人一言不发。
陈秀锦无奈道:“那好,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门外的绿英探出头,小声催促道:“娘子快些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晚上来西苑,不免有些害怕,生怕惊到什么妖魔鬼怪。
陈秀锦应声,快步离开,两个人渐渐走远。
没过多久,薛容打开了主卧的窗户,凝望西苑漆红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西苑走出,远方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热闹非凡。
路上,绿英忍不住问陈秀锦:“娘子,那位薛娘子古里古怪,脾气也不好,您不躲着她也就罢了,怎么还待她这么好?”
陈秀锦面带微笑,道:“停燕是个不错的人,也帮了我很多。你若是多和她相处,就会知道,她啊,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没什么坏心思,有时候还很温柔。”
绿英:“……”
白天的时候,她劝陈秀锦参加宴会,没说几句,就看到薛容刀子一样的目光,吓得她再不敢走进西苑。
那疯子居然还有温柔的时候?绿英纠结片刻,觉得肯定是陈秀锦看花了眼。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接近了开办寿宴的景华轩。
叶家是金陵名门,又有叶长盛在京任高官,这场七十寿宴自然格外豪华。金陵的亲朋好友和各地达官显贵都来了不少。男客们白日里便都到了,被招待在外院。夜里这场则多是些世交女眷,由许嫣主持应酬。
陈秀锦进入景华轩的时候,席间已经来了不少人,一众衣着华丽的女眷各自叙旧交结,谦逊推让,尚未坐席。
这些命妇身份尊贵,叶文焕几个妾室自知不够资格,都安静地坐在最末,没敢上前打扰。
卫小宜最先看到陈秀锦,招呼她一起坐下。苏玉霞腼着略微隆起的肚子,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张平芜则看着绿英,善解人意地说:“你今夜就跟着秀锦妹妹吧,怎么说也是叶府的娘子,身边没个服侍的人,也不像话。”
陈秀锦道:“那就多谢张姐姐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说了些“难得一见”之类的表面话,便不再言语。陈秀锦看了一圈周围女眷,附在绿英耳边,询问哪些是洛阳来的客人。
绿英不明所以,道:“叶家的世交中,就只有彭家人来自洛阳,娘子说的可是她们?”
“彭家……”陈秀锦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追问道,“那彭家的夫人到了吗?”
绿英点头,细心指引道:“彭家与叶家交情匪浅,夫人安排她们在坐北面南的席上。娘子请看,那位衣着棕底彩绣大袖衫的是彭家的金老太君,她身后跟着儿媳媳林夫人。”
话才说完,陈秀锦便起身,顺着绿英说的方向走去。
上席间,金老太君头发花白,仍然精神矍铄,与其他宾客相谈甚欢。林夫人安静地跟在身后,脸上挂着微笑,却一直没怎么说话。
金老太君知道这媳妇性子内敛,心下有些不满,但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仲娴,你身子不好,不必跟着我了。”
林仲娴答了一声“好”,温顺地回到座位。
其他女眷见此情景,都私下里悄悄议论起来,没有人上前搭话。
不多时,林仲娴感觉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抬眼望去,一名衣着黄杉的年轻女子正朝她微笑致意。
“您便是林夫人?我叫陈秀锦,是叶家大公子叶文焕的妾室。有件事情想请教您,不知您方便吗?”
陈秀锦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握在手中。
林仲娴并未因为陈秀锦的身份而轻视她,微微颔首,道:“可以。我本也无事可做。”
这位彭家大夫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说话轻声细语,面容雅静、气度淡泊,与这富丽堂皇的宴会格格不入。
陈秀锦有些意外,没想到林夫人这样好说话,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将手帕递给林仲娴,道:“这手帕是我幼时所得,不知何人所赠,只知道其人应在洛阳。我听闻您也在洛阳生活,特来请教,您是否识得这上面的诗句?”
听到“诗句”二字,林仲娴似乎来了兴趣,看得格外仔细。
陈秀锦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可最终,林仲娴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未曾见过。我确实看过不少诗集,可也是十多年前才嫁到洛阳,并不十分熟悉。”
不算意外的结果。
陈秀锦松开握紧的手,她也知道,仅凭一首诗就想找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首诗写得很好,想来不是无名之辈。”见她脸上难掩失望之情,林仲娴宽慰道,“洛阳才女众多,定有识得此诗之人。”
陈秀锦收拾好心情,点头道:“多谢林夫人,我记下了。”
两个人的交谈引得周围女眷侧目,猜测来找林仲娴的女子是何人,得知只是叶家妾室之后,都感到十分讶异。
陈秀锦很快就告辞离开,看着她远走的背影,林仲娴有些出神。
*
角落里的三个妾室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待陈秀锦回到席位,张平芜咳了一声,说:“秀锦妹妹可真是大胆,那位林夫人何等尊贵,你就这样贸然上前攀谈,多少是失了礼数。”
陈秀锦“哦”了一声,没怎么在意。她还在想着手帕的事情。
苏玉霞不屑地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真是不自量力。就算是胡妙莲,也没像你这般。”
说到胡妙莲,陈秀锦才发现一直没见到她。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卫小宜道:“胡妙莲去了另一边,不和我们坐在一起。”
陈秀锦打眼一看,果然见胡妙莲坐在高处的席位上,正同一位女子相谈甚欢。
绿英道:“娘子有所不知,那位是公子的堂妹宋若明小姐,听闻她对自己的亲事不大满意,同家里闹了矛盾,一气之下跑来叶家来,也不知打算做些什么。”
“老夫人很喜欢宋小姐,特意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胡娘子这几日一直向她献殷勤,现下已经攀上了。”
陈秀锦远远地看了一眼宋若明。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几次。
就在这时,主席的女眷们纷纷起身,此次寿宴的主人——叶老夫人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