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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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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浮动,星光黯淡。
黑云沉沉,雾霭弥漫。
吴栩将将点亮烛火,屋内一片明暖。
树叶簇簇作响,吴栩缓步走到打开的木窗前,空荡的左袖随风抖了又抖。
他一边接一边地合上了窗,指尖在其上按得发青。
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乍然回首,眼眸倏然放大。
“阁主?”
叶屿正坐在自己屋子正中的圆桌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叶屿忽然现身京城不说,他竟然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吴栩眼中划过一抹算计,顷刻间却散了干净。
他堆起眼角的褶皱,弓着背大步迎了上去。
“拜见主上。主上,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叶屿只字未言,只是抿了口手中的白水,答非所问道:
“你这水倒是凉透了。”
吴栩摸不着头脑,不知叶屿此番前来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他面上不显,只是憨憨地笑着,伸出手便要拿走桌上的瓷壶:
“是属下思虑不周,这就去给您泡上您最喜爱的青城雪芽。”
叶屿抬起三指向下轻轻压了压,示意吴栩放下手。
吴栩讪讪撤回,一只手按住晃悠的袖子。
叶屿看向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扫视一番,开口道:
“莫名失了一只手,你可怨?”
吴栩喉间凝噎,心中突突直跳。
他咬了口自己的舌尖,眸子转了转,语气狠厉:
“主上,那司禾当真嚣张放肆,仗着陛下之势,没头没尾地就拿属下撒了一番气。”
吴栩语罢,又带上了谄媚的神情,身子快赶上红烧过的海虾般弯曲,嘴角咧开到快要提到耳尖:
“但是为主上效力,谈不上怨这个字。若是能为琅栖阁尽力,属下就是再少一条胳膊也无妨。”
叶屿默然听着,方才端着茶杯的手如今搭着自己的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他眼皮都懒得抬起,一副倦然姿态。
听到吴栩后面的话,他唇角莫名一勾,眸子似笑非笑地对了上去。
叶屿眼神称得上柔和,描摹了一番吴栩的右臂,看得他停了呼吸,冷汗直冒。
叶栩轻轻扬了扬下巴,淡淡“嗯”了一声,便开口道:
“那便卸了吧。”
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短匕,当啷一声砸在吴栩面前。
不算大的响声,波及得吴栩应声双膝而跪,双眸满是惊恐和不解,额间和地板触了又触,三两次便沾上一片血渍:
“主上息怒!主上息怒!还望主上明示,属下哪里做错了……”
“哪里做错了…”
叶屿语气玩味轻缓,将吴栩吊在高悬的细线上:
“还要我告诉你吗?我不过离京几日,你便成了能发号施令的新阁主了。”
吴栩一瞬止了动作,像被人定了穴一般僵硬。
“买凶杀人,吴栩,你倒是胆子很大啊。”
叶栩尾音拖得长长的,缓缓起身,在吴栩身前下蹲,一手按住地上的短刃。
吴栩吞了吞口水,扛着叶屿似有千斤重的目光,堪堪抬起头颅。
对上了叶屿含笑的眸子。
他身着青衣,却恍若地狱而来的鬼煞。
修长的手指带着利刃而出,暖黄色的烛光映在其上,被银白的霜刃吞噬。
“抱歉,琅栖阁不许污秽沾染分毫。”
叶屿低低开口,听不出丝毫歉意。
“主上——”
吴栩的惊呼戛然而止。
他惊惧地低眸,看着插在自己喉间的刃柄。
叶屿似是不甚满意,又一手按住吴栩的后颈,一手以三指轻轻捏着刃柄处,又向里推了推。
锐利的刃锋穿透脖颈,带着微小的血肉触碰到叶屿的掌心。
吴栩仍旧是那番惊恐至极的面容,血液涓涓翻涌,争先恐后地从喉间和短刃的缝隙处挤了出来。
叶屿起身,环视一圈,最后紧紧蹙起眉,捻着吴栩的衣摆狠狠擦拭了自己的掌心。
像是要蹭去一层皮一般,直到整个手掌变得通红,他才停了动作。
叶屿静了静,俯下身子,食指轻轻揽下吴栩掀起的眼皮,又将他的右手覆在刃柄上,摆成抓握的姿态,无声离开。
金光万道,丽日当空。
“阁主,将军,陛下交代了,别的东西不说,这些个衣物是必须带上的。”
范公公甩着拂尘,对一脸拒绝的司禾和萧景铎语重心长道:
“淮州晨夜寒凉,保暖是万万不可缺的。”
两人冷着脸,一人上前抱过一件厚重的朱色大袄,毫不留恋地扔进了随行的箱子里。
白少衍在一旁,脸色比司禾和萧景铎还要冰冷如铁,声音从齿缝飘来:
“去淮州竟然不带本公子,本公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多一个你,多一具尸体。”司禾随口道。
“有了新夫,忘了旧兄。”白少衍不怕死地下了定论。
萧景铎掰着他的肩膀,转了身子便用力将他推出两三步开外:
“我不允许萧府门口死人,你滚去司府门口吧。”
白少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己挪了回来,从左右袖口各掏出一瓶东西,一人一瓶丢给了萧景铎和司禾。
“一瓶饭前服,可以防止绝大多数毒药入体。另一瓶可能让人意识如雏鸟,无条件信任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对你们查案都有帮助,好生装着。”
他不放心强调道:
“千万不要弄错了啊!”
二人敷衍的点了点头,收进了自己袖间。
白少衍预感十分不好。
感觉他俩一定会弄错的。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启程了。”
萧景铎颠了颠自己手中的佩剑,侧目看向司禾。
范公公点了点头,笑容满面:
“快些去吧。”
司禾先行上了马车,萧景铎正要跟上,便被一道声音喊住。
“将军!”
来人是文尉,他从远处跑来,匆匆唤住萧景铎,草草行了个礼。
萧景铎满眼疑惑:
“何事如此慌张?”
文尉四下观测一番,掏出了两本薄书,便速速塞进萧景铎怀里,鬼鬼祟祟低声道:
“将军,这是属下刚刚从市集上买回来的,您在路上可要好生看看。”
萧景铎神色莫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本东西:
恶魔王爷的追妻之旅。
重生之我是王妃小娇夫。
萧景铎:?
他语塞,气极反笑,刚要扔回给文尉,边听到司禾扬声道:
“姓萧的,磨蹭什么呢?”
他应了声,下意识转了身,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
途中顺手将书册塞进衣间。
文尉满意地站到路旁,含笑注视马车缓缓离开。
不想引人注目,二人选了一个最为普通的小马车。
堪堪坐下两人,便没了什么空隙。
司禾和萧景铎坐得笔直,双腿紧紧并拢,生怕挨到身侧的人。
司禾百无聊赖,掀起一旁的帘子,时不时瞧瞧外面的景色。
烟火气流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小贩吆喝叫卖的呼声此起彼伏,引来一群又一群人的围观。
人们结伴而行,悠悠在街头左挑右逛。
谢韫登基以来,直至现在,仍旧是太平盛世。
如今风平浪静之下,已然暗潮涌动。
司禾放下帘子,回首看向萧景铎时,他已不知何时合上了双目,似睡非睡。
马车渐渐驶出城门,离开了平坦宽阔的大路。
石子悄悄埋伏,膈过车轮,一起一伏,颠得马车晃了一晃。
萧景铎猛然惊醒,身形一歪,向司禾一侧倒去。
司禾下意识就要挪身躲开,然而狭小的马车已经让她避无可避。
她紧紧贴在车壁上,萧景铎俯在她身上,靠着双臂撑在她耳侧,微微抬起自己的身躯。
“抱歉啊贵人——”
前端传来车夫的声音:
“这一路都是坑坑洼洼的,但去淮州必须过这一段,您多担待。”
“无碍。”
司禾回道,并拍了拍萧景铎的胸膛,示意他起身。
萧景铎更是慌张,没有注意到司禾有点僵硬的动作和神情,只是起身离开,贴在了另一侧的车壁上。
司禾仍旧贴在自己这一侧没有动,刚刚拍打过萧景铎的手悄然蜷了蜷。
不愧是将军…当真练了不少。
她掩饰般地清了清嗓,没有再说话。
萧景铎轻轻呼了口气,抓住了车壁突起的短栏处,以避免自己又发生刚刚的事故。
离得也太近了些。
司禾素日爱用的兰花熏香扑面而来,仿佛将她揽入怀间一般。
密室那次的擦肩转身,雪夜那次的热气扑面,加上今日,已经足足三次了。
这种忽然的近距离,这种莫然的情绪。
他默念事不过三,闭上双目,企图将这些场景甩出自己的脑海。
司禾紧紧攥住一旁的扶手,同样闭上双眸,眼皮颤颤抖抖,始终无法入睡。
不能再回忆了。
不就是离得近了些,小时候还一同躺在谢韫的床上睡过午觉呢。
算得了什么。
一片黑暗下,萧景铎身上的雪松气仿佛还在面前挥之不去。
手下起伏的沟壑,紧绷的身躯,冷峻的眉眼。
司禾对自己暗自嗤鼻,眉头紧蹙:
够了。
正如车夫所说,这一路上当真颠簸不断。
只是有所防备的二人,再没出过方才的意外。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马车走走停停,过了两三日,这段路程终于能望得到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行至山间之时,随着几滴雨坠落而下,宣告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山间的土路顿时变得泥泞,包裹住马车的车轮。
车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眺目远望,看到一处客栈。
“贵人们,这雨太大了,前面有个客栈,今日便先在此处歇息吧。待雨停了,我们再赶路。”
“好。”
萧景铎应声答应,蹙眉听着车顶的吵闹声。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掏出备着的蓑衣斗笠,忙忙穿戴到身上,便下去瞧了瞧客栈。
书写着“齐福客栈”的牌匾耷拉在上空,一副似坠非坠的无力之态。
躲在檐下的大门,避过骤雨的洗涤,灰尘清晰可见,四周蛛网密布。
是客栈没错,但看着,却不知荒废多久了。
他叩门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上一试。
司禾掀起帘子瞥了一眼,看着客栈这副景气,从车间拿出一把素色油纸伞,便下了马车。
“喂!里面有没有人啊!”
车夫扬声喊到,拍了拍门,尘土融进雾气里,门却开了一条缝隙。
这客栈的大门并未上锁。
“看来当真荒废许久了。”
司禾在一旁开口,便伸手推开这道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