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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牛车在入夜前进了埵城,苏旎说什么也不去裘大娘店里叨扰,另一层也是担心万一给她引去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作别后,苏旎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将红肿的脸颊遮住一二,只身一人从后门进了这埵城夜幕之下最热闹的场地——掬春院。

      掬春院顾名思义,用手就能握住春色的地方,自然是人流涌动,来往不绝。

      苏旎能知道这处后门还是得宜于前些年的记忆,她绣的帕子在这里有位经年的老主顾,得亏了这一位,她的帕子才能在各处太太们之间流转起来。

      这位老主顾乃是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玉卿。

      如今玉卿是掬春院里少不了的牌面,一手琵琶弹的让人如痴如醉。

      但凡有些人情的场面都少不了找她作陪,全靠这一手技艺,霸了这埵城的场子。

      苏旎曾经在年前儿里,急需用钱给苏老爹买药的时候来过这里,找了这位老主顾预支些钱银。

      当时她也不知是如何相信这位老主顾肯预支付的,只她支支吾吾开口时,玉卿就将钱袋子丢到了她面前。

      半旧的天青色暗纹绸袋,上面绣有一簇白玉兰,正是她之前的绣品。

      她双手托起不轻的钱袋子,远超了自己绣品的价格,抬起眼睫怔怔看着玉卿,上一次托裘大娘来送绣品已是快一年前了。

      这期间她因自己根本不会刺绣,以要照顾苏老爹的身体为由未再做过新品。虽都是用针,一个是用来治病,一个是用来刺绣,终是天差地别的。

      彼时玉卿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理妆,纤纤玉指上攥着一根蓝色嵌了金丝的压鬓簪,对镜比划左右。

      玉一般的白皙脸庞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稍显短促而尖尖的下巴,细细的柳眉将那双丹凤眼里的淡漠眼风捎带了出来。

      有些人就是如此了,表面上冷淡,与人不屑瓜葛,实际内里极易心软,见不得苦难。

      这次她又来了,苏旎用力闭了闭眼,敛了一团乱麻的心绪。

      玉卿的屋子是一处颇为精致的暖阁,春暖乍寒的日子里,这屋里却像是提前入了春。

      轩窗半启,窗台上的瓷瓶中插着几支早桃,还将开未开。屋中摆放着三折的梨花木屏风,其上有笔墨绘成交错的兰草,几只蝴蝶穿梭其间,衬得房间锦簇雅致。

      玉卿开门将苏旎引进了屋中,旋身倚靠去了窗下的罗汉床。

      罗汉床中间摆着个吃茶的小方桌,桌上烹着茶,将将好冒起了泡,茶碟边还摆着颗剥了一半的橘子。

      屋里散着新茶的香气,其间还夹着淡淡的橘子香。这时节里的橘子,实是用钱买不着的。

      玉卿儿转眸瞥了一眼还在门口立着的苏旎,抬手斟了杯茶。

      白皙的手腕上玉镯叮铃,白瓷茶碗里很快蓄满了碧绿的茶汤,她抬腕将茶碗推到了桌前,轻扬了扬尖尖的下巴,示意她来坐。

      玉卿给自己也斟了杯茶,却并没喝。

      白玉一般的指头轻抚着杯沿,划着圈儿,一圈又一圈。一双丹凤眼直白地落在了苏旎身上打量。

      苏旎进屋还戴着兜帽,一张小脸隐在帽檐的阴影下,未染的麻布襦裙,一眼看去就知尚在热孝。

      她落座后,抬手将兜帽取下,露出了一张俏生生却高肿的脸颊。

      玉卿脸色终是变了变,视线在苏旎脸上兜转了两圈,最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怎么着,这年头是流行到这销魂窟里来找救星了?”

      白了呆坐在罗汉床上的苏旎一眼,起身去了妆奁,翻框倒匣得劈里啪啦的,才拿出来一个靛蓝的,拇指粗的小瓶来。
      又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旋身坐下,将小瓶重重放到了小桌上。

      苏旎低下头,视线落在玉卿的裙角愣了一愣。今日她的穿着与上次不同,玉白的料子里绣着暗纹,旋身时如同画卷一般,遮遮掩掩,上面绣的图案将要看清又拢了回去,极是好看的。

      现在竟有这样好的料子了,比之现代的汉服也是不差的,甚至更精致难得,全是手工。如果前身的苏旎还在,以她柔顺的性子,又有好手艺,兴许……是会比自己过的更好些吧。

      玉卿眼瞅着面前的人入了定似的发呆,脸上一边高肿,一边还带着红色苔丝的巴掌印,心知她这定是吃了不知道何处来的排头,只怕心里正丧气。

      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顾旋开了小瓶。

      顷刻间屋中就弥散了一股清新的药香,生生盖过了茶香。不知这药膏以何物制成,药香淡雅,沁人心脾,且极易化开。

      手上沾了点玉脂一样的膏药,指间轻点着苏旎脸颊上的伤处。

      “没了爹你还能没了骨气不成?丧气相要给谁看?”

      这膏药的香气将苏旎的神思拽了回来,“红花,没药……冰片?还有些什么?”

      玉卿见她视线就没离开过手中小瓶,顺势将小瓶塞进了她手中,“拿着好好把玩,每日净面就抹一点,管保你两日就水嫩嫩的。”

      “这可是西域来的好东西,不同于我们这处的膏药,乃是羊脂做成,外头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寻不着。”

      说着就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玉卿姐姐…今年当十九了吧?”

      苏旎垂着眼睫,白瓷杯中茶汤清亮,微微冒着的香气蒸腾,很是波澜不惊地丢出了这句话。

      玉卿闻言轻嗤一声,立时就将茶盏重重地搁到了小桌上,茶盏浅碟磕碰出激烈,清脆的响声。

      “怎么着?”

      苏旎抬眼定定地看着她,梳得高高的瑶台髻露出她饱满的额头,一双凤眼此刻因薄怒而瞪得圆满,小巧白皙的下巴让她不论如何修饰自己总会带了些许稚气。

      苏旎抿了抿唇,声量却小了很多,“不知玉卿姐姐可有为自己将来打算?”

      玉卿的脸色未变,眼神却带了审视,上下看了看苏旎。

      先前的气场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浑身的寒意凌然,站起身来缓步踱去窗边摆弄那几株晨间里婢女新摘的桃枝。
      房中静了静,只余玉卿动作间长袖摆动的细小窸窣声。

      “你本家姓苏,年十六,赶集村人,自幼擅刺绣,幼时母亲跟人跑了,年节里又没了爹爹。”

      玉卿垂着眸,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眼下你自保还需人帮衬,要知道我有何打算作甚?”

      苏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是沁人心脾的茶香,是山里的野茶绝比不了的味道,顿时觉得咽下去的茶如同生饮了钱银一样奢侈,咂摸了下嘴,有些心疼。

      玉卿知道这些,她倒是不意外。

      好歹人家也是在这风月场上濡染许久,消息面儿自是广的。何况长久往来的绣活儿卖家,不能是盲目挑的,除却绣的好,人也得是清清白白,早就是打听清楚了的。

      侧目瞧了瞧苏旎这浑身上下的穷酸样子,玉卿冷笑一声,咔擦一声剪断了桃枝上瞧着不顺眼的一根岔开的枝叶。

      “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一会儿柳妈妈要过来坐坐。你要是愿意呀,我就亲自引荐了你,在这楼里吃住,以你身段姿色,自也不会太差。

      只有一条,进了这销魂窟的,都不是良家。将来是个什么打算,你可想明白了。”

      她是嘴毒的,要是换个其他姑娘,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怕不得气哭了。

      苏旎一听,愣了一愣,思量玉卿应是误会自己意思了。

      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板板正正,学着男子,双手抱拳执了一礼道:“玉卿姐姐,不是那样的。你……你或可嫁于我。”

      此言一出,堪比惊世骇俗。

      玉卿脸色震惊,手中的剪子就掉落在了台面上,咣当一声,将那红漆砸了个小坑。

      玉卿瞧着苏旎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架势,明明是朵娇俏窈窕的出水芙蓉,却硬生生地抱拳执了礼,鹅蛋尖的脸,一双盈盈妙目看向她时一片坦然。

      乍看过去,她瞥眼竟觉得,这独一份的落落大方,倒也可算得上不输于男子的。

      苏旎身材修长,不论在现代还是此时,在姑娘中都算是高挑的。玉卿却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如何被人牙子辗转,隔山隔水地卖到此处的,她不说自也没人去问。

      与苏旎站在一处,玉卿个子小巧白皙,正是到苏旎下巴,人又是自幼习的琵琶和悦人之道,别说手无缚鸡之力,正是一身娇弱不堪扶的模样。

      “我……我可以扮作男人,以我的个头应是不难,而且我还在长身体。只是还需、还需玉卿姐姐帮忙妆扮。”

      苏旎揣度着玉卿脸色,直白地说出心中想法。她也知道此事但凡跟这世间任何人说起,怕只会起了反效果,可唯独在这里,或许会有转机。

      玉卿能在这处挣扎生存到十九,必不是个拘泥于世俗之人。

      且她既擅弹琵琶,还擅妆容,虽是以扮美为主,可苏旎见过她的用具,比之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化妆么,她也会,连细节都已经想好了。

      “玉卿姐姐年十三就被卖入了此地,如今已经六年整。再往后,别说是从良了,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出身又有什么好去处?

      如果苏旎斗胆没有猜错的话,路子左不过是哪家富户的后院,又或者领了这掬春院的教导嬷嬷的名头,自己带着姑娘接着做这营生。

      苏旎不才,扮作男子后自会投身去城中怀仁堂,半徒半医养家,每月能领2两钱银,还不算自己出诊的诊金。

      说句托大的话,但凡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了你。”

      几句话说完,苏旎执礼的手仍未放下,玉卿已经彻底愣住了。

      似乎一时间这信息量太大,她委实没预料到这转折,今日当真来了个胆大包天的!

      见玉卿呆愣当场,房中静默几许,苏旎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猜到兴许自己这想法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默默在罗汉床上又坐了下来。

      “玉卿姐姐也可以想一想,这……好歹是个法子。”

      玉卿此时听到这句才笑出声,“是个法子?是个鬼的法子!”

      她伸出白玉一般的尖尖食指,指着罗汉床上的苏旎。

      “你这脸上的巴掌打哪儿来的?被打失心疯了么……

      当真痴心妄想,你可知就算是个真格儿的男人到我这儿来求了我,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这些疯颠话语在此处说说也就罢了,你也不怕从我这里传出去,不怕给你们村里人沉了塘!”

      玉卿盯着苏旎,一瞬也没从她脸上挪开,“你若是真想做点什么应该去找那个打你的人,打回去才是。莫要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平白落人口实。”

      说完又走近了几步,语气倒比之前听着轻缓了许多,带了点不易察觉地试探,“你可见着有哪个姑娘家是扮作男人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的?”

      苏旎闻言也有些无奈,“自是没见过,但是也不代表着不可行的。而且我有些想法,可以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

      她自知这个时候她的想法乍一听确实有些不容于世,可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

      此间正在叙话,暖阁外的青石板上传来了不紧不慢的哒哒脚步声,苏旎闻声抬头却还没见着人影。

      “哟!这是哪门子的新鲜事儿,咱们玉卿这儿有客人?”

      声如莺啼,一句话生生转了十八到弯。

      话音才落下,就见着人从回廊转了弯,款摆而来。

      来人正是这掬春院的老鸨柳妈妈。要说她老其实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搁着现代也当年轻时,只是在此时三十多已经是能当奶奶的年纪,断是说不上年轻的。

      这处暖阁位置精妙,从回廊外是一丁点儿瞧不见里头如何。回廊环抱着一小片竹子,间或摆着座小巧的假山,自是一番意趣,甚是别致。

      可见玉卿得宠的程度。

      金乌西垂,夕阳穿过竹林将这暖阁内外掩映得错落,几许树影打下来,应得一个梨花白的豆蔻少女身影窈窕,曼妙有致。而另一个,自是娇小,尖尖的下巴圆润的双颊,透着蜜桃的粉,正是她家的玉卿。

      “何处来的妙人儿这是?”

      柳妈妈走到了进前,仔细打量着这一位未曾见过的少女,眼睛上上下下将她溜了个好几圈。

      单是瞧一眼玉卿就知道柳妈妈是打了什么主意,心下白了一眼,扭身就往罗汉床上坐。

      待啜了一口茶水,才扬声说道,“妈妈快进来坐。那谁,且快些走吧,待着干什么?没留你的饭!”

      说完似还觉得气不顺,铿锵一声将杯盖盖上茶盏。

      苏旎有些尴尬,起身往门口去,想留也是没了理由。双手正要抱拳行礼,却抬眼看到玉卿瞪大了眼睛瞅着自己,这才意识到礼错了。

      又双手下摆,浅浅福了一个。

      再抬头时,仍是说了一句,“玉卿姐姐可自行考量,若有需要,就使人来怀仁堂,我会盘桓两日不着急回去。”

      柳妈妈的眼神似是黏在身上一般,只苏旎并未理会,出门就着原路从后门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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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祝点进来看文的美宝们,日进斗金,桃花海海! 修文时间超预期了,我尽量手速再快些,在这周内修好。感谢各位美biubiu的耐心和包容哦! 顺带求收藏哦!鞠躬,笔芯,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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