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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把情绪带入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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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一有二就有三,所以当王睦友抱着小黑狗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了谈判桌上时,他内心意外的平和,甚至有点想笑。
他有点想笑是因为这谈判桌不是真的谈判桌,只是几个透明柜台拼在一起凑成的大平面,但是围坐在四周的人却都正襟危坐,神情凝重。严肃的气氛与满是生活气息的小杂货铺形成了诡异又幽默的对比。
而他同时惊奇于自己内心的平和。他是抱着他的伙伴小黑狗直接出现在了这大谈判桌的正中间,而周围人一如既往地看不见他,只是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好么,这下我倒是先成了邺京的幽灵了。
王睦友自嘲地想。
他抱着小黑狗站了起来,从桌子的一侧跳下,看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投影出的影像那样,轻松穿透了坐在他面前的吉喆的身体。
他在心里跟舅爷道了个歉,解释说在场的四个人里他除了舅爷谁都不认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让熟人吃点亏也是情有可原,便站得稍微离这临时谈判桌远了点,打量起整个房间来。
这个小房子,大概就是几十年前的光辛饭店吧。他想。
只不过那时候的光辛饭店还不是饭店,而是一个在那个时候极为常见的便民杂货铺,卖些柴米油盐,洗衣粉暖水瓶这种的生活用品——那些金属搭的简易货架已经被移到了两边,为临时谈判桌空出了足够的空间。
这看似是个四人的谈判,实际上双方阵营则是穿着研讨会制服外套的三人,与孤零零的吉喆一人。
在其他三人里有他刚刚才见到的吉明,剩下一对陌生男女他完全没有印象。
女性坐在吉明的旁边。他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却会给人留下完全相反的第一印象:吉明看起来急躁热情,那个女性则显而易见的人情冷淡,连盘起来的头发都是又粗又硬的。
平心而论,她算不上是什么美女——她面色灰暗,脸颊也有一点浮肿,眼神中更是只有琢磨的精明,没有任何温柔的部分。但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王睦友几乎立刻就联想起果实、树深扎下的根、土壤,以及一切带有蓬勃生命力的,刚愎强势而又宽阔的东西。
她可能和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类型的人——大概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但绝对认真负责。
于是裘琳玉这个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一下就觉得这名字所代表的的形象鲜明了起来。
如果是生机勃勃的裘诺,那她有这么一个婶婶,好像也不是不能想象?
而另一个男人,则与在座的其他三人从气质上就有着根本的不同。
哪怕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都不会有人忽视他的存在,好像他是房间里最价值连城的那一座家具一样。
而这种人物出现在这还没变成饭店的光辛杂货铺,简直是太不合时宜了。
王睦友是这一幕戏剧的戏外人。他自然可以用无限的时间去揣摩剧中的角色,但是幕布里的时间还在继续流逝。
那气派的男人开口道:“吉先生,您愿意与我们谈谈,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其中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但是王睦友却直觉觉得这是一种通过训练而习得的话术。
“我能理解,这对您而言,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继续说道,“但是这是为了更多的人。更多的、还没能从危机里走出来的人。如果可以实行我们的计划,我相信在之后的几百年内,邺京仍然会是一方安宁之地。只要可以让那个名为馗礼的能量体降临……”
但不吃他这套的明显不只有王睦友。
吉喆只是瞥了坐在一边的吉明一眼,见后者默认了这男人的话语,就略带不爽地打断了他的叙述。
“季先生啊,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他故意露出一副市侩的笑脸:“馗先生是我们的先祖,是真实存在的人。这哪里能叫能量体啊?太不尊重人了。”
那看起来这位先生就是传说中的季云门了。
王睦友点了点头,盯着季云门上下打量,努力想看出这体面人在哪里有体现出欠钱不还的特质。
可是之前听舅爷的话,他对季云门的第一印象不是还行吗?怎么现在就是这个态度了?而且之后态度好像还更差了。
他还在疑惑,那被他深切观察的对象就已经不卑不亢地回答吉喆道:“我无意冒犯,但是我作为一名以太学者,我并不会把馗礼当做一个人格化的东西。馗礼……或者按照您的称呼,馗先生。在我们看来,就是用特殊的方法标记了邺京的以太流,让以太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把他所谓的‘灵魂’再现的亡灵。如果你希望我把他人格化的话。”
他没有在意吉喆那不赞同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这可能对您而言是非常冒犯的结论。还请您多理解,不要像上次那样立刻暴跳如雷,这样我们是不能进行之后的探讨的。
“也就是,那些有实际意义的探讨。”
王睦友眼见着吉喆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模样,感觉他像是在强忍着不发火,不禁感叹自己那整天都在瞎乐呵的舅爷居然还有这么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时期,便忍不住多揉了两把怀里小狗的小脑袋,摸得小黑狗一哆嗦。
怪不得舅爷会逐渐开始讨厌季云门,他想,这人真是典型的虽然有理有据却仍然惹人嫌的类型。
“是吗?”吉喆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我是觉得我生气得挺合理。但是季先生你说得对,我们需要合作。我觉得,在实行计划上,我们还需要探讨。”
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一言不发的弟弟,指向了他:“你们直接让吉明作为被降临的容器,问过我这个家属了吗?”
季云门似乎有些吃惊。他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以为,吉明应该告诉过您,一旦进入了以太研讨会,那么我们身上所有过往的,世俗意义上的人际关系都应该被自动消解掉?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没有征求您意见的必要的。而吉明本人,是同意的。”
“意思也就是说,我说我不同意,也没有用吗?”
“是的。”季云门坦荡地说。
他直视着吉喆的双眼:“如果吉明失败了,那么我们可能会征询您的意见,问您是否愿意协助实验,到时候您的否决将绝对是有用的。当然,这是下下策,我们不可能随便调用研讨会成员外的人。”
王睦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番完全将人异化为物品的言论,就看吉喆又冷笑了几声。
他原以为自己那时还尚且年轻气盛的舅爷会暴怒,却没想到吉喆只是看了一脸坦然的吉明几眼,对他说了句:“你真本事。”,转而继续问道:“那好,我们姑且进行到下一个话题。你们来找我,是因为我是掌舵人,你们不希望我不配合,甚至从中作梗。那么你们的计划,也得经过另一位掌舵人的同意吧?她可是站在融入社会的以太人那一方的。”
他严苛地审视着季云门,问:“你如果不告诉我你们是否造访过了她,以及她的态度,我就很难不怀疑,你是在试图让我们离心。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也与她没有过什么交集,但不管我愿不愿意,事实上我们两个让邺京达成了某种平衡。如果你们挑动了我们不合,那的确有可能,可以趁着这短暂的失衡……”
“那我可以明确告诉您,吉先生,她的态度是赞成。”
季云门将一份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公证过后的文件存证,如果您有疑虑的话,就请过目。我用以太研讨会的名誉发誓,我们从未存过这般肮脏的心思。
“您,就是我们这次计划里最后需要说动的环节了。”
他毫不退缩地回望着吉喆,神色坚定,带有一股不自觉表现出的压迫。
王睦友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舅爷这是遇上硬茬了,估计这位季云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了。
而他印象里那个好说话的小老头,在年轻时可也是个难缠的刺头。
他随手把文件一扔,逼视着季云门。
“我不同意。”他轻描淡写地说。
“邺京可以平稳地度过极夜就很不容易了。我不希望它会毁在灾难已经结束的现在。”
“我也是这么想的,吉先生。”
季云门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点。他在提到邺京时,总会不自觉地变得较之前更柔和一点。
他像是悄然间变了个人,演讲一样经过精密筹划的语言里此时终于有了些感性的色彩。
“吉先生,我不希望你对我们有所误解。诚然,你与吉明在邺京相依为命着长大,而我也出生在这个城市。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对邺京的感情都不会比你浅薄。所以请你相信我们,配合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邺京。”吉喆小声说,“我知道,但是这才是整件事里最糟糕的地方。”
他像是终于被打败了,季云门的这份自白终于磨尽了他最后一丝执拗的坚持。
他倒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王睦友都怀疑他是否不会再开口了,他才再次发言。
“详细说说吧,需要我配合些什么。似乎你们一时半会,也不需要我这个与邺京连接更深的倒霉蛋,做被降临者?”
“我们只需要借用邺京的以太流脉就可以了。”
季云门打了个响指,在空气中拉开了一个半透明的帷幕。
王睦友对这个熟悉得不行,知道这个就是终端界面。而在六十年前,这东西明显就是个罕见玩意儿,连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的吉喆见了它都是微微一怔。
季云门没有在意对方的表现,只是向在座所有人展示了一片邺京地下以太流脉层的剖面图,以颜色区分了被探测到的能量等级。
“这是按照时间排列的探测图。”他说,“在有数据可寻的这十年间,我们可以看到,能量等级不断地升高,并且明显在朝着某一点聚集,由原本单中心的较为平缓的平衡状态,变为一个明确的两极高压,中央低压的形状。那么在那个新增的中心点上,牵引它们的可能就是名为‘馗礼’的能量体。”
他突然看向了裘琳玉,示意剩下是她的专业部分了。
裘琳玉分别对他和吉明点了点头,才说道:“这无疑是某个能量体在聚集以太流脉里离散的以太单位,来具象化某种人格或者记忆才会导致的现象。我们的实验也就是围绕这这个猜想进行。首先,我们需要长期借用这块土地,而这件事我们也已经与邺京市政府谈妥当了。我们希望您,以及城南那位掌舵人配合的,是帮助我们降低市民的焦虑感。”
吉喆歪歪头,不解地问:“焦虑感?”
裘琳玉不容他疑问,只是继续说道:“如果说我们的活动引发了一些人的焦虑,加速了他们精神上的异化,从而催生出了新的以太人类,分流了以太流脉的能量,那么只会让我们的锁定变得更艰难。而您作为掌舵人,无疑是最适合在这点上配合我们的人了。或者您不配合也可以,但至少希望您不要去主动散播焦虑……”
“不,我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吉喆打断她的叙述,“我想问的不是为什么我要去帮助缓解焦虑感,而是为什么市民会有焦虑感。你们到底要对邺京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裘琳玉依然没理会他,只是转过头看自己的上级季云门。在得到了许可后,她又飞速地瞥了吉明一眼,才拿出装在一小瓶试剂瓶里的黑色粉末。
她转动了一下旋钮,从中取出非常有限的数量。而也就是这一小撮几乎没有体积的黑色晶体,在被取出后就散发出了一股极为浓烈的焦糖味。甚至把王睦友都闻饿了。
他怀里的小黑狗倒是颇为不适地晃着尾巴,还阿嚏地打了个喷嚏。
“这是代号为迴的化合物标本。”她简单地介绍道,“它的作用……多专业的我也不想说,简单打个比方来说,它就像是外层裹着一层刀片的自转球。只要将它散播到空气里,它就会割断周围所有的以太连接结构,释放出更多的离散单位。这就可以让那个被我们观测到的能量体更快成长,最终到达我们可以通过特殊手段让他降临的规模。”
吉喆眉毛一挑,明显对这个回答还是不满意。
“你没有回答我。我问的是人们的焦虑源是?”
可裘琳玉还是在自说自话。
“它的副作用,就是同样可能会伤害吸入它的以太人的呼吸系统。按照我们计算出的所需密度来算,对比人类的体型,这并不会引起特别大的健康问题,但仍然会造成一次像是流感一样的疾病。这无疑会引起部分人的焦虑,即使我们与市政府敲定了计划,通过各种渠道安抚市民,但也可能会有意外情况。此时,我们就希望,可以借用您的影响力……”
王睦友想听得更真切点,刚想再靠近些,就发现那小黑狗的喷嚏打得越来越厉害了,甚至在它黑黑的小鼻子边都挂上了一串晶莹的鼻涕。
他看它可怜,也是希望它安静点,就顺手从旁边的柜台上拿了草纸,想来帮小黑狗擦鼻涕。但他刚把草纸从小黑狗的鼻子上移开,它就终于忍不住,对着王睦友又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而这个喷嚏直接就把王睦友吹离了这小小的杂货铺。
他感到周身一阵失重,身边像是鳞粉一样的彩色光点环绕,就像他是被蝴蝶翅膀扇出的风给击飞了一般。
他虽然没有听到裘琳玉最后的话,但是她未能说出的那半句话,已经在他心里导向了一个结果。
也就是六十年前,那场必须要靠符文才能缓解濒死症状的奇异流感,研讨会是罪魁祸首,而自己的舅爷则默许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