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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讲个恐怖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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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委会的工作总是琐碎而忙碌的。作为基层人员,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就应该贯彻不怕苦不怕累、为邻里居民服务的精神,以街坊的幸福安康为己任,全心全意地为大家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至少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王睦友骂骂咧咧地翻开又一个扣在地上的软盒子。随着那盒子消失在空气里,从它下面唰地就窜出五个长须的小黑影。但是王睦友已经见惯不怪了,他甚至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就在门外孟襄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在那块地板上喷上了一些驱虫喷雾。
“救命啊!!为什么我家会有那么多的蟑螂啊!”
王睦友有些无语地看了看自己所处的这个乱七八糟的小房间,又看了看手上的驱虫喷雾,和门外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抱着窗帘不放的孟襄,斟酌再三,用尽自己的情商,尽可能轻柔地说:“但凡你生活习惯好一点,你家都不会变成这幅鬼样子啊!”
为孟襄家驱虫这件事原本怎么样都轮不到他来。现代社会,高精度的小机器人已经遍布各行各业,他们不仅提供着专业又精细的服务,而且有着相对合理的收费,尤其是在通过街道居委会联络家政公司的情况下。
所以一般来说,对于像孟襄这种家里生了害虫的倒霉蛋,居委会要做的也就是登记一下居民信息,然后和家政公司那边协调一个派出除虫小机器人的时间,总之是绝对犯不着让他们亲身上阵和虫子对线的。
但是不说孟襄能不能等,王睦友是已经等不了了。
他实在是再没法忍受和孟襄分享一个客厅的生活了。
原本他暂居在自己舅爷家里,吉老爷子睡卧房,他就睡在客厅里的沙发床上,两个人互不打扰,都有着在各自年龄段里堪称优秀的睡眠质量。
但从那个孟襄抱着被子敲开了吉老爷子家门的深夜起,一切都变了:温暖舒适的被窝、安稳的睡眠从此与他无缘。
因为孟襄的生活习惯实在是太差了。
昼夜颠倒都是小事了,最要命的是他的卫生习惯还差。每次想到这儿王睦友就纳闷,心里直好奇孟襄是怎么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又利索,生活习惯却烂得人神共愤的。
孟襄其实也就在吉老爷子家住了大概三天左右——好心的老爷子体谅孟襄怕蟑螂怕得要死,便允许他一直住在客厅,直到他家的蟑螂被消杀干净。
但也就是在这短短三天时间里,王睦友就深刻理解了为什么他家会有蟑螂这个问题。甚至这两天,连他都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一躺下就能听见从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其实就是个互相磨合互相忍耐的问题。但是当王睦友第五次从自己的沙发床下捞出一盒喝了一半就塞进去的酸奶后,他大半周没能睡好觉的怨念终于还是爆发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居委会工作人员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为街坊英勇除虫的好人好事。
虽然在孟襄看来,如果王睦友不带他一起来,那这好人好事会更加锦上添花。他在王睦友叫了一声“好了”后,才胆颤心惊地踏入小房间。
他摸摸自己的工作台,小声地问:“你这是都除虫除好了?刚刚不是还有几只跑了……”
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窝囊样,刚刚辛勤了大半天的王睦友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这也太抬举自己了。哪里就几只,是跑了十几只。”他没好气地说,在孟襄做出要惨叫的表情时,果断把已经被折成小盒子的除虫喷雾塞进了孟襄手里。
“刚刚你都在那儿偷摸玩终端,估计没看到这个东西怎么用。”他说。
“这个就是除虫喷雾,下次你家里再有虫了,就先用它顶一下,然后等除虫机器人来吧。”
他这话掷地有声,让孟襄那原本紧绷的表情都松了点。
他拿起这个小盒子仔细端详,问:“这个除虫喷雾看起来还挺专业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随便从舅爷家里拿的。”王睦友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这几个小时里不断地翻开盒子,又弯腰喷喷雾让他尚且年轻的腰都觉得有点吃不消。
“你也知道,我舅爷认识的人多,也经常有那种搬走了,但是以前住这里的老街坊来拜访他。这个就是之前有人顺手带过来的,说是挺好用的。”
孟襄看了看这小盒子上的镭射标:“这可是除虫大厂还没上市的新产品,非内部人员拿不到。你舅爷认识的人可真不少嘿。”
“有这么厉害吗?”王睦友有些懵。
他接过孟襄递过来的小盒子,左看右看,说:“我只觉得这种可以随意折叠的包装很方便,就带过来了……有这么厉害吗?嗯,不过确实,总感觉他的人脉很广,而且彼此联系紧密。这就是居委会做久了的好处吗?”
他还在翻看那设计时髦的小盒子,孟襄就冷不丁说道:“可能不仅仅是居委会的原因呢?我总感觉在这个住了一堆爷爷奶奶的光辛街道……这些经历过极夜和之后的复兴年代的老人,没准其实都有些特殊的故事呢?”
“啊……?有这么厉害吗?大家看起来都只是普通老年人啊?”
孟襄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那是你和他们接触的少。不说别人,就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裘姐的婶婶就很传奇啊?”
一听到“婶婶”这二字,王睦友就眉毛一跳,心有余悸。
“你可别提婶婶这词了!”他说。
“这两天裘姐像是着了魔一样,张口‘婶婶曾经说过’,闭口‘婶婶是这么做的’……中元节有那么厉害吗,直接把裘姐都变成婶宝了?她口中的婶婶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其实我也不清楚。她好像两三年前就去世了?但我是半年前才来这里的……不过嘛,”
孟襄压低了声音:“我总听有老阿叔老阿姨的说闲话,说这个裘婶婶是研讨会的,被派来这里潜伏。后来研讨会用不上她了,她又知道的太多了,就……”
他一抹脖子,王睦友随之一抖。
“不,不至于吧!”他哆哆嗦嗦,“以太研讨会不是挺正规合法的正派组织吗?至于搞这种又不合道德又没什么必要的事情吗!”
“对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孟襄大声说,“虽然研讨会的确正规又合法……正不正派先不说,但是杀人灭口也还是太离谱了。”
“怎么会有这种谣言流传的呢……”王睦友靠在椅子上,抬头看向天花板思考。
他说:“我感觉研讨会一直以来都挺好的?一些被诟病的管理法都很快会被回应并且做出改动,还总会推出一些新的有利于民生的科技产品……”
“有没有可能是这些科技产品推得太快了?”孟襄也加入了思考,“你看,像你舅爷这样的老人家不是就对研讨会印象不好吗?”
虽然舅爷讨厌研讨会好像多少是私人恩怨吧。
王睦友回想起老人家说起研讨会就像见了仇人,但似乎对这个组织本身推出的东西没什么意见的样子,半信半疑地开口:“可是舅爷也不是那种老古董类型啊……他好像只是看不惯研讨会的作风。”
他又回想起这两天的见闻,便直接搬出前两天自己婉拒的茂铭心理健康咨询工作室来举例子。
“不过,江雪的那个心理治疗师,叫什么……名字太长我不记得了,他就是从以太研讨会出来的啊?感觉人还挺好?给助手开的工资也不错……就是他那个治疗方法实在是……”
王睦友回忆了一下,有些不适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可能挺有用的吧。”他说,“但实在是太激进了,简直是把人脑当物件一样摆弄。”
“诶?”孟襄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情的忍耐度很高呢。”
“也说不上很高吧!只是我比较能接受已经推广开的东西。”王睦友反驳道,“而且那个医生的疗法真的很奇怪啊。”
他尽力转述着前几天皋钟晟对此的解释:“好像是说用催眠配合药物治疗,在短时间里形成一个人格上的二……二……诶呀,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反正重点就是让你精分,然后让人格1号和人格2号聊个天。”
他一抬头对上了孟襄并不赞同的神情,一时之间好像找到了同党。
“想想就吓人啊!真不会有精神分裂之类的后遗症吗?”他说。
“就算是后遗症,那也该是人格分裂。”孟襄礼貌地提醒他,但是似乎这个信息也引起了他的思考。
“不过研讨会就是喜欢搞这种事情,他这个疗法应该是从研讨会最近一直在宣传的那个精神切片理论里来的。”他说。
“这个理论大概就是主张我们的人格本质是云母一样的多层薄片,再通过类似胶一样的意识粘连起来,以形成一个整体。而每个人格的组成方式是不同的,这也就变成了一种类似意识指纹的,足够用来存放所有意识的个体印记。”
王睦友抖了一下。
“想想我们会被这么看待……真是有点不舒服啊。”他说,“听着像是在卖菠萝一样。这片菠萝多少钱,那片菠萝多少钱,装在一起又要怎么算……”
“谁说不是呢。”孟襄赞同道。
“但以这个理论为指导方针的系统早就做出来啦,而且他们自己都试用很久了。所以这两天才会公布这种理论的存在,估摸着很快就要应用在我们日常的身份辨认系统里了。”
王睦友叹了口气。
“这下我也有点讨厌研讨会了。”他说,“新东西当然好……可是流程走这么快,还是让人很难接受啊。”
“是啊,是啊。”孟襄说。
他若有所思:“谁又能知道这种东西到底是好是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