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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那些年有些乱,所有的地主都被没收了土地,我爹也是。

      只记得那天下午特别闷,从学堂拐个弯到家的路都闷得很,天上乌压压的云稀里糊涂地混在一起,腥臊的味道让人恶心得厉害。我快步走回去,心想今天我考了个不错的分,回去可以嚷着我爹带我抓知了去。

      刚拐进门,连门内的情况都没有看清,就被人捂着嘴和眼睛向后退。

      我哪时被这样对待过,那年我十七,正混不吝,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我先咬他一口再说。我使出吃奶的劲要上一口,嘁,一言难尽的菜味。

      哪时的手劲挺大,但我就算是两只手同时使力气推开那双手,那人就像是头牛一样,任我怎么闹腾都纹丝不动,紧紧用手捂住我。

      他把我拖着走了有一段路,其中我还听到我鞋底磨蹭到地上树叶沙沙的声响。我实在是怕啊,于是又一次下死口。可然后呢,眼前忽然就亮了,转身看过去,陈觅捂着虎口,眉头皱得老紧了,活像是我欠了他百万大洋一样。

      他说:“少爷不像是属蛇的,更像是属狗的。”

      是个人都听得出这句话话里有话,我气的满背都是汗,转身丢下一句“我要去告诉我爹”就走。

      然而他一句话让我没差点没走成。

      陈觅告诉我:“老爷已经……被枪毙了。”

      他突然闭嘴。

      我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意思,但我极其不相信:“你放屁!我要自己回去看看。”

      走出去两步,陈觅就跟上来。

      “别跟着我!”我大叫。

      这人呢,真的不会听话,我又往前走了一截,他跑上来一把拽住我胳膊。

      我一恼火,手往上一扬,啪!响当当的一声。我用力扇了他一耳光:“别再跟着我。”

      我的语气冷得要命,他的眼睛木木的,我也难得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看到了别的表情,用后来我学到的词,那叫错愕。

      我自来不喜欢打人,他我更是从来没打过,所以他极其听话,没在跟上我。

      从大树林穿出去就走到我家后的沼气池,那儿的味道难闻得很,我穿着长衫,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绕过去。

      我悄悄摸摸地,趴在门框边往中堂一看,地上模糊一滩,红色的血水流成了一个小水洼。我不敢相信,躺在那其中的是我的爹娘。

      知了“咿咿呀呀”吵死人,我感觉天上的黑云都撑不住了,马上就要压到我的头上。

      那股铁锈味越来越引人恶心,家里七七八八的东西都被砸的稀巴烂。

      看着这满目疮痍,一切来得真是太突然了,我连路都走不动。

      我爹娘死了,我腿软了。

      倏忽!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后脑勺重重摔在地上,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但庆幸,我没死。

      眼皮突突直跳,随后转眼一看,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还有一个落单的。”

      拿枪的人笑得阴森森的,听他说话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我的身体瞬间就止不住地颤抖。

      “长、长官!”

      陈觅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他气喘吁吁地拦下举枪的人:“他家的地全部都交上去了,大地主的房子都砸了,他……他就是个疯子,胡乱传错了衣服。”

      说实话,他这个理由要多拙劣有多拙劣,对于当时的我浑然未觉,我也只是想保命。

      我颤颤巍巍地连连点头,像那个小鸡崽子啄米一样。

      拿枪的人:“疯子啊?那……你哭一个给我看?”

      我:“……”

      一瞬间我还真有点想哭。

      他把枪口抵在我的脑门上,冷冰冰的枪就怕下一刻失手擦出热气,随后一个钢铁做的子弹穿过我肉做的脑门。

      想到这里我就抖得更凶了,就像是犯了癫痫的人。

      扣在扳机上的手慢慢用上了劲,手上的狰狞地青筋暴起,我害怕地紧闭上了眼睛。

      “啪!”

      子弹从枪里蹦出来的声音我到后来一直都记得。我下意识地睁开眼,循声看去,陈觅拦住长官的手,本该失手落在我头上的子弹一枪打到了地上。

      灰黄的土地被打出了一个小洞。

      “操你妈的!老子没拉保险栓。”

      陈觅被几人摁倒在地,长官朝他的腿上开了两枪,他侥幸逃过第一枪,第二枪打中了左腿。拿枪的人又摁下了扳机,没有反应。

      总共两枪。

      他怒骂道:“没子弹了?!操,回去!”

      等到那些人走后,陈觅马上颤抖着站起来,问我:“少爷,你没事吧?”

      “别唤我少爷,我是没有名字吗?”我说。

      他没在说话,我站起来,低头在前面大步走着。

      我走在前面,知道他跟在我后面,走了一段路后我忍不住放下脚步,松松垮垮地脚步就贴在我背后。

      走到村口,我心里有点空,像是被子弹打出来了一个洞,村口丁字路口的老槐树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的“梨水村”,这几个字写得奇丑无比。

      我毫无由头地开口问身后人:“你有家吗?”

      他说:“少爷在,我就还有家。”

      他说的话很好笑,我干涩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家了。”

      我之后回去看过的爹娘,他们的尸体都有些烂了,恶臭味充斥在整个院子中,我曾经的四方天地也坍塌地所剩无几。

      本来那天我还准备闹我爹叫他带我去抓知了呢,我现在好烦晚上的知了咿呀乱叫。

      听别人说,我爹当时死活不肯让出那块地,他说那是他拼了大半辈子的命换来的,我娘劝过他了,最后也不是办法,我们家最终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有住的地方吗?”我问陈觅。

      他点点头,他的嘴有些发白,麦色的肌肤看不出别的表情。

      陈觅是我们家的家仆,但是他是没有契约留在我们家的,所以他的归宿和居所算是比较自由的。

      从前他是我们家的仆人,穿着粗麻短衫,衣服上的补丁一个连一个,长裤也是这种灰黑色的。长官打中了他的小腿,染上去的血在深色的裤腿上显不出什么。

      他要强得很,爹也是相中了他这种闷不做声的性格。我还偏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把这么一个说不好话的木桩子留在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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