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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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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周遭一时间落针可闻。
温乔彧的愠怒,是内敛的。
他的视线落在姜玖唇角的浅笑上,眉宇疏离,目光幽深,“公主与将军,好一出佳偶天成,好一段佳话!”
“驸马过奖了。”姜玖自行起身。
发尾残存的水渍在早春的寒意中凝结成霜,她以指为梳,将鸦发捋向一侧。
“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
姜玖盯了半晌他的面容,忽的一笑,“解释?解释什么?本宫救自己的人,还需解释?”
温乔彧上前一步,“你救他无可厚非,但你任由流言蜚语满天飞,便是对我不敬,公主别忘了,芳嫔还在等着抓南梁的把柄,若你不敬驸马一事传至北魏,以你对温乔贤的了解,你认为他会放过借此‘撕毁和谈书、出兵南梁’的机会?”
“嗯,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姜玖不理会他的咄咄逼人,只是单手抚上他的肩膀,摆出一副悠然之态,“温乔彧,你说,明日宫中的宴席上,芳嫔会不会给本宫下什么奇奇怪怪的药,接着将本宫与谢将军引到一处别院,之后带着你……捉,奸,在,床?”
她咬紧最后四个字,转而行至温乔彧身后,如青葱般莹白如玉的指尖,便这般似有若无地撩拨而上。
“你既已猜到她的手段,便多加小心。”温乔彧微微偏头,躲过她的触碰。
姜玖将他泛红的耳尖尽收眼底。
动情了?
会动情,是好事啊!
她轻笑,“小心无用,本宫赴宴的日子还长,总不能次次都能躲过她的算计,百密终有一疏,所以,本宫想你给本宫……撑个腰。”
温乔彧转身投来注视。
“本宫想将计就计。”
她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动弹不得,“只要本宫的驸马无条件信任本宫,就算本宫与谢将军衣衫不整,也可以解释为……遭人暗算。”
她用最轻和的语气,说着最挑衅男人尊严的字眼,指尖的桎梏也随之变得轻柔无比。
“脖子上的伤,涂药了吗?”
她倾身上前,指尖划过他的伤口,专注地望向那一片已经结痂的红痕。
“公主的要求,我爱莫能助。”
他仰头,似在任她取予,又似在故作反抗。
姜玖盯着他微动的喉结,浅浅勾唇,“怎么办,本宫已经决定了呢?”
“公主欺人太甚。”
温乔彧反客为主。
他低头,抬手擒住她的皓腕,顺势倾身上前。
温热的气息浅浅喷洒在她的耳际,“你想我大度,放任你与谢祁双宿双栖,你想告诉世人,看,公主的驸马都不在意了,魏国又有何理由,以‘替驸马鸣不平’之名出兵南梁?”
他的声线温柔备至,可其中却夹着几缕寒意:
“看来,像他之人不知凡几啊……我不管谢祁何处与那人相似,公主既选择与我联手,那么公主这一生,便只能有我一个男人,你要我处理好与卫妍杳的旧情,我答应你,作为回报,你也需与谢祁保持距离,你这般会揣度我的心思,想必看得出,我温乔彧最丢不掉的,就是‘体面’二字,明日宴会,若没了体面,你我之间,便鱼死网破,听明白了吗?”
“你在威胁本宫?”姜玖抬头,墨眼微弯,笑意却不达眸底。
“是你欺辱在先,我虽沦为质子,也不会任你摆布。”
他松开指尖,转而捧上她的脸颊,“不要妄图试探我的底线,否则,我不介意,先向你收点利息。”
姜玖没有挣扎,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眼睁睁望着他的唇越靠越近……
“公主,谢将军求见。”
婢女突如其来的禀报,打破一室静谧。
剑拔弩张的暧昧戛然而止。
姜玖推开温乔彧,懒懒回应婢女,“知道了,请谢将军去待客大殿。”
她拂了拂衣袖,两手交叠,端置于身前,沉声吩咐,“来人,伺候驸马更衣入睡。”
没有给温乔彧承诺,亦没有松口妥协。
长廊上的纱灯随着夜风摇曳不定。
姜玖朝待客殿走去,身后跟着的婢女欲言又止。
眼看她就要穿过九转十八弯的水榭回廊,那名婢女终于跺了跺脚,下定决心,小跑着上前一步,“公主,要不要奴先给您梳个妆,这般模样见谢将军,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
姜玖顿住脚步,唇角拉开一线,“谢将军又不是外人,不是吗?”
一股洞悉一切的压迫感自上而下蔓延而来。
婢女一惊,没敢抬头,“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公主……”
“谢将军还有多久才能来?”姜玖垂眸,唇角满不在乎地勾起轻笑。
“还有……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婢女战战兢兢。
“奉茶,本宫就在待客殿中,慢慢等。”
……
谢祁赶到的时候,姜玖正以手撑额,阖着双目浅眠,他环顾四周,见婢女正跪在大殿一侧。
见他来了,婢女猛地抬头,眉心微蹙,朝他无声摇头。
谢祁挥了挥手,婢女如蒙大赦。
姜玖睁开双眼,见他来了,遂倚上椅背,姿势慵懒惬意,“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这么快就被我试探出来了,谢将军还是棋差一招啊?”
“我本也没想隐瞒,否则何故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
谢祁掩上门,朝她踱步而去。
姜玖慢慢站直身躯,她嗤笑,“怕是不止一个吧?怎么,将军这是对我心动了,不忍我被温乔彧沾染,所以哪怕只是肌肤之亲,你也要亲自跑一趟?”
谢祁看出了她的目的,“你是故意为之?”
“是啊,若非如此,我怎知这新来的随侍婢女是芳嫔的人,还是你谢祁的人呢?我又怎知,去将军府通风报信之人还有哪些,嗯?”
“为了找到我的人,你不惜去招惹温乔彧?你便如此不爱惜自己?”谢祁语调深沉,见她无所谓般移开视线,双手倏然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自己。
“你以为这般牺牲,公主在天有灵,就会感激你吗?她妥善护你,小心呵护,就连桓七郎那样桀骜之人,都将你捧在掌心,如今你为了复仇变成这样,你对得起谁?”
“别抬举我,我是什么样的人,谢将军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漫不经心的语气,让谢祁眸光一暗,“这么说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是,你凭什么管我?”姜玖反唇相讥。
“我竟不知,你如此不识好歹,真是枉费公主以暗影为由,为你圈出一方净土!”
“净土”二字一出,姜玖的脸上顿时笼起一层阴翳。
她故作无谓般耸耸肩:
“我就是个乡野流民,即便公主锦衣玉食护我,也改变不了我骨子里的卑劣,我见过这世上最肮脏不堪的污秽事,为了活命我甚至与他们同流合污,我杀人埋尸,我撒谎成性……”
“姜玖,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做人还是要往前看……”
安抚的话刚出口,姜玖便嗤笑出声,“你的说教真是轻飘飘啊……谢祁,你尝过人骨汤吗?”
她明明在笑,可眸底却慢慢泛起猩红,“呵,我都多余问你,你这种贵人,怎么可能尝过?我也不想尝,可有人骗我说那是猪骨汤,我至今无法忘记他们在我喝完后告知我真相、见我呕吐不止时恶劣的笑!那种味道,如鲠在喉,你让我如何忘记,然后往前看?”
她的眸底因压抑而变得扭曲病态。
“你知道公主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她腻烦地挣脱谢祁的桎梏,进而扯住他的衣襟,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我暗无天日的生命里唯一一束光亮,可是现在,光亮没了,我又变成了没人要的野狗……”
她闭了闭眼,用力平复颤抖的嗓音。
直到她起伏的胸膛逐渐趋于平静,她才扬唇,扯出一抹诡异的自嘲:
“野狗嘛,睚眦必报是常态,野狗怎会在乎什么清白,温乔彧他想要,给他便是,待我替公主登上那个至尊无上的位子,自然能命史官文过饰非,所以谢祁,收起你的多管闲事,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说教,更不需要你如今日这种……毫无意义的救赎。”
她颦眉,上下扫视一眼谢祁来不及穿戴整齐的衣袍,“原本我只要害死公主的人血债血偿,可是你非要让我做那束光亮,我?姜玖?”
她哈哈一笑,身上的冷意慢慢消退,只剩下眸中两簇跳动的幽火,“谢祁,你我不过各取所需,我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姜玖如何,是公主,是姜姝裳,所有的谋划,我都要看到公主能得到什么,你可别本末倒置了。”
谢祁静静望着她。
默了半晌,他轻叹,“你执意如此,我无可辩驳,可是姜玖,我想护你,就像你说的,是我要推崇你做南梁之主的,若我谢祁连自己推上高位的人都护不住,我便枉为谢家军统帅了。”
他抬了抬手臂,轻轻拍上她的肩膀,“留着我给你的人,我保证,我护你,与你护公主并不矛盾。”
“随你。”姜玖打落他的铁臂。
“夜深了,将军请回吧,别忘了明日宴会,你答应我的事。”
拉开殿门,她率先迈出脚步。
月影婆娑,将她的身姿衬得有些寂寥。
谢祁抚了抚心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搅弄,隐隐发酸,他眯了眯眼眶,目送她离开,直到长廊处的纱灯一盏一盏,尽数熄灭。
明明相隔不甚太远,他与她之间,终因立场不同,而互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