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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踌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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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玉有些口渴,醒来时先茫然了一下,摸摸身上被子身下软床,立刻想起昨晚自己在章公子怀里痛哭之事,似乎自己哭着哭着,睡熟了?天!他连忙坐起,谁知支在床上的手忽然碰到身边......有人?
鸣玉一下子清醒过来,缩着身子另一边挪去,抓到床沿,差点落在床下,床里躺着的人是谁?要干什么?为什么会和他躺在一起?
耳边是绵长的呼吸声,鸣玉忐忑伸手,小心翼翼探过去,触到柔滑的发丝,然后是微凉的手臂,鸣玉轻轻触了触,发现对方没有反应,大着胆子摸到对方手腕,腕上缠着几绕珠链,五指修长,搭在被角,指头上戴着两个戒子,掌上有薄茧,若仔细摸去还有细细浅浅的几处小疤。
——章公子?
鸣玉赶紧将手缩回来,顿了顿,听听除了呼吸之声外,没有其他动静,这才轻手轻脚下床,摸到桌子上更漏,丑时三刻,桌上还有茶壶,他估摸着倒了半杯水,喝下,再轻手轻脚回到床上,靠着床沿躺好,生怕挤着或惊了床里面的人。
主仆共眠,是大大不合规矩的,但是,章公子都不介意,他就再逾一次矩。
而且哭也哭了抱也抱了还一起洗过澡,章公子都没做出什么动作,同榻共枕这事儿,也就无所谓了吧。
鸣玉躺着,偷偷伸过手去,捉了章公子一束发梢,小声说:“公子,您真好。”
想了想,又小小声儿地道:“刚刚听哥哥说要赎我回去时,鸣玉心里真的快活得想哭。鸣玉早就晓得,能赎身本是奢望,只不过很想见到哥哥,才一直努力学艺,想着活下去,如今知道哥哥也惦记着我,我就很高兴了。可是鸣玉又想,哥哥是要成家立业的,鸣玉就算脱了贱籍,这身份也给他抹黑,况且现在瞎了眼,更是拖累,到时候鸣玉一定会离开。听李管事说,哥哥可能赎不了鸣玉,鸣玉后来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可以跟在公子身边了。可是如果离开,以后鸣玉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早晚有一天离开哥哥,鸣玉贪心地想,还能跟在您身后么?鸣玉不知道怎么找您,更看不见您,您......鸣玉不敢冒犯您,可是......好想摸摸您的脸......”
鼓起勇气,手指抖抖地,却只纠缠在几缕发丝间,终究没有探过去。
就在那人始终安稳的呼吸声中,鸣玉迷迷糊糊又睡了。
拂晓时分,李管事“送”迫不及待的而又在睡梦之中的朱铭丰离开余晖林——安神香自不可少,踱到鸣玉的院子外头,站定。
章公子听见脚步声,轻轻一个翻身,下地,出门,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过去,落在李管事身边,抬起一只手,微笑着道:“妥了?”
李管事淡淡“嗯”了一声,打量章公子一番,才握住伸过来的手,二人并肩往竹楼行去。
“他可有不规矩?”李管事先问。
“他”指的自然是鸣玉。章公子叹道:“太规矩,也太老实了。夜里知道我在旁边,吓得呆了,之后说了一堆话,到最后连我的脸都不敢碰。”顿了顿,又道,“听他意思,是想留在这里。”
“到时看罢。不是个惹事儿的,就能留。”李管事道,“十日之后,外面无消息,他若始终如一,则留馨园。若有浮躁,放尾园去。一有消息便准备药材,带他去杏园治眼,然后送走。”李管事扣着章公子的手,补上一句,“不过,看朱铭丰着急的样子,十日内必有消息。”
章公子抿唇一笑:“说动朱铭丰,容易得很,为了兄弟,他自会出力。至于他的朋友,那个雪楼二楼主幼子,叫什么来着,也是个冲动的主儿。”
“单翔,字翼飞。年二十五岁,受父亲和大姊宠溺,好武恶文,资质平平,志大才疏——让大管家琢磨去罢,你头发乱了,先扎一下,等回去再重扎。”李管事说着,抬手拆下章公子发带,五指成抓,轻轻梳拢,顺手解下脑后束眼的丝带,简单绑了个马尾。
“好。”两人身高相若,章公子嘴角噙笑,站住了,一手按着面上松落的带子,微微矮身方便他梳理。
再次醒来,眼前隐隐有光,想来又是晴天,鸣玉悄悄往旁挪了挪手指,被褥是冷的,没人,章公子起来多时了吧。自己赶忙洗漱,过没多久章公子就进了院子,一切如常。鸣玉想昨夜应该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悬着的心悄悄放下,磕磕绊绊地生火做饭,不小心被木柴上倒刺扎了一下,疼得连忙缩手。他又是挤又是吮的想将细刺拨出,奈何看不见形状位置,折腾了一阵还是疼,只好无奈地放弃。
章公子听得动静有异,靠过来,问了情况捉过他手指,先摸到伤处,用指甲拨了拨,皱眉道已经扎深了,你忍忍疼我开个口子,然后鸣玉便觉指尖先是一痛然后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原来章公子已经吮了上去,灵巧的舌头触到扎刺之处,接着两排贝齿一咬一吸再一啄,舌尖就是一卷,鸣玉便觉得一股痒酥酥的暖流霎时间从指尖蹿到心里,猛地落地开花,全身忍不住颤了颤。他脸上发烫心跳得厉害,赶忙问自己怎么会这种反应,而后马上回神,因为章公子已经吮出脏血,唤他洗洗手继续做饭。
昨晚已和章公子说妥,鸣玉在为数不多的行李中翻出自己的指套,带着琴去彩园找闫青。路上,章公子走在他身后,他数着步,竟然也到了彩园,分辨院子花了些时间,身前常常响起招呼声,他恭谨地一一回应,而后在他人指点下,找到了闫青。
闫青对于自己十指九残还能弹琴一事,有几分兴趣,谢凉更是好奇,央闫青抱了凑上来。闫青不仅指头残了,也没有双足,抱着谢凉腾不出手拄拐,坐在轮椅上慢慢摇到桌旁,就见微微有些局促的少年,摸索着将琴安放在桌上。
打过招呼,章公子有事先离开,谢凉又要鸣玉抱着上桌面去,拿裹在衣衫之内的残腿拍了拍弦,扒拉出暗哑的声音,闫青也划拉了几下,自然不成调子。鸣玉听着两人互相斗嘴揭短,在一旁笑。谢凉见了,叫嚷让他弹一段,鸣玉便挑了个极简单的段子,一拨一挑再一抹,曲子就从指尖流泻出来,他也知道这些人只是玩闹并非真的要学,大家随便弹弹也就是了。
此后十来日,鸣玉安排的都是上午在自己院中练习,午后到彩园教琴,有人想听的话就弹几个曲子,聊聊天,晚饭后有时章公子会唤他去竹楼,在厢房奏上一个时辰,若不唤他,他就自己洗洗衣裳,收拾屋子,或练琴或休息了。偶尔也在馨园里面溜达几圈,不过因为眼盲,加之不敢随便行动,他只走自己认识的路。
临睡前,鸣玉从卧房内的架子上,拿下来个一拃见方,高约三寸的木盒子。盒子打着隔断,将里面分为左大右小两部分,小的一边码着两寸长的细木条,大的一边在底部打着纵横的小格子,孔眼和木条粗细相若,共三十个孔,表示从初一到三十整一个月。每过一日,将一根木条竖着插进格眼里,数着插好的木条,可以计算日期。另有一只小一半的木盒,里面是十二个小格,用以标记月份。
这两只盒子是搬进来的时候就有的,章公子教给他用法时,说自己也有这个的。
这晚,鸣玉插好一根木条,摸着格子数了数,他六月十三跟着李管事进了这里,今天六月廿七,已经过了十五日。离见他哥哥那天,也过了十日。
哥哥什么时候来?他不知道,一时想离开,一时又舍不得走,白天无暇想起的事,夜间无人,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他承认自己懦弱,那么随波逐流是最省心的选择。况且,在这里,日子似乎比之前过的还要好?
外头敲了两下院门,章公子问了声他是否睡了,鸣玉连忙大声回答没有,随即出了房间。他院子没上过闩,自认身份低微,这里又没有林子以外的人,上闩做什么。
自己的院子,鸣玉已经走得熟了,就是不用盲公竹,步伐也很快,方向也不会错。章公子告诉他明天上午要去杏园,而且,起床后不要饮水吃东西。
——之所以这样安排,因为鸣玉离开余晖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在第九天头上,雪楼的消息,单翔为了朱铭丰,借出七千两银票。
鸣玉应下,虽然不解,次日也早早起身。巳时正,章公子过来,带着他,走向一个陌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