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若沉鱼》十一月的水

2、听闻归来喜相迎

　　如果说当街脱鞋打人飞扬跋扈骂人可以说成娇蛮可爱，那么现在——
　　同样的酒楼，同样的三个人，正坐在包房商量事情，一阵喧哗声传了进来。本来还可忍受，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实在让人静不下来好好说事。那浓眉大眼的刘斌招来门外的士兵，问是谁在大声喧哗。那士兵吱唔了半天才说出是甄家四小姐。细心听来，果真是那日当街抓小偷的甄素鱼的声音。那声音一如往日的嚣张跋扈，甚至更甚：“……姑奶奶我就没钱，吃霸王餐来着，怎么了！要钱的话要不去甄府找管家要，要不去郡王府去要，我可是未来的王妃，你们真是没见识没眼力价儿。”
　　听得这话姬天眼角直抽，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喝着酒。蓝袍的顾瑀笙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了一下才喝下那绿蚁酒，心想这世上竟还真有这般胡搅蛮缠之人。而刘斌就不同了，拿筷子的手往桌子上一拍，一脸愤怒：“这甄家四小姐真是横蛮无理之人，亏皇上还说她‘贤良淑德，温柔聪慧’，这样的女子怎配为皇家媳妇。这还没成为王妃呢，就这般目中无人，要是成了岂不更加仗势欺人，不过她也才是个侧妃而已，隐之，我看你还是找皇上推掉这门婚事好了。”这话，说出了在场人的心声。
　　当然还有这天——
　　到了姬天进城这天，百官夹道相迎。
　　姬天在军队进城前一晚离开了京城，赶回了军营。进城的士兵只有一千，其他留在城外。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京城百姓自发围在街道两边高呼“万岁”，瞻仰骑在马上，一身银色盔甲愈发显得其丰神俊朗，宛如天神降临的新封德郡王姬天。随在姬天身后的是蓝袍的顾瑀笙和一身黑甲的刘斌。顾瑀笙笑得优雅，刘斌一脸兴奋，姬天则是一如继往的一脸冰冷。
　　顾瑀笙看向姬天，心中感慨不已。三年前姬天还是不受宠的皇子，三年后竟隆宠至此，封王不说，还能娶得丞相之女。谁能想象，三年前，十八岁的姬天来到军营，沉默内向，不喜与人打交道。他继承了他外祖父的军事才能，在每次战役中都能出奇制胜，成为军中一个神话。二十岁的皇子应已成家，但他一直以军务繁忙不能回京完婚推迟。
　　这次围观的百姓之多，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不紧街道旁人群涌动，街道边的酒楼上也是人满为患。甄素鱼和贴身丫鬟晴筝被挤过来挤过去，终于被挤得不耐烦，一声大喊：“未来王妃在此，谁敢和我抢着看我夫君！”热闹的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自动让出一条道，甄素鱼扯扯大红绣花的罗裙，一脸的浓妆因汗渍已经有点花了，但她仍然一副鼻子朝天的模样，向前走去。人群中纷纷问此人是谁，竟如此横蛮。有人立即答道这就是未过门的德郡王侧妃甄家四小姐甄素鱼。要问此女怎么霸道如此，有人又答：“此女本是青楼女子所出，在甄家本不受宠，但自从赐婚以来，一改之前乖巧温顺的模样，变得飞扬跋扈。”这甄家四小姐认定娴妃是为报恩，德郡王是定不敢退婚的，所以才这般嚣张。于是人们纷纷感叹果真是一朝得势，咸鱼翻身啊。
　　甄素鱼一扭一扭的走着，那一声吼，吼住了后面的人，但前面的人视若罔闻，仍是在前面竖起一道人墙。甄素鱼又吼了几下但无人听她的，几人见甄素鱼一脸吃瘪的样，当下笑出声了。甄素鱼仿若受了奇耻大辱般，厚厚脂粉下的小脸一红，又听得有人在喊“来了来了”，心下一急，似下定了决心般，双目一瞪。只见她一个箭步向前，抓住两个人的肩膀使劲一掰，掰出个缝隙，就见缝插针般的挤了进去。而此时不知谁在后一推一挤，甄素鱼就向前倒去。众人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拦腰从楼上掉了下去。那贴身丫鬟晴筝见此一时捂住了脸，仿佛这样人们就认不出她是那个红色影子的丫鬟。而众人一阵哄笑，推推那绿衣丫环，说：“姑娘，你家小姐掉下去了，你还是去看看吧。”晴筝更是无地自容，捂着脸跑了下楼，只听身后哄笑声更大。
　　而楼外，正是姬天走过此楼的时候。但见一红影从天而降，摔了个五体投地。那影子从地上爬起来，破口大骂：“是哪个敢推老娘——”话音在“娘”字后停住。甄素鱼望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子，一时愣住了。姬天因红影从天而降而勒住缰绳，看清来人，浓妆艳抹，妆容有些花了，更因刚刚的五体投地，脸上划出了伤口，青紫不一，衣衫也敞开，露出里面的中衣来，听那声音，此人除了是他未过门的侧妃甄家四小姐甄素鱼还能是谁？当下他的脸更冰了。身后的顾刘二人也停下了马。刘斌已被眼前景象惊得瞪大了眼，而顾瑀笙则笑出声来，还是哈哈大笑的那种，边笑还边轻声说道：“隐之，你这未过门的妻子实在是每次都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啊。”
　　愣住的甄素鱼一听这话，恼怒的眸中顿时焕发出花痴的光芒来，也不记得此为何时何地，自己现在如何模样，就向姬天张牙舞爪的跑来：“啊，原来你就是夫君啊！夫君！素鱼想你想得好苦！”
　　姬天一张脸都黑了，又不能策马离开，或是后退，只得停在那。顾瑀笙见此那笑声也不由得打了几个颤颤。
　　幸好这时，一个绿衣的丫鬟跑了过来，拉住了甄素鱼离开，游街才得以继续。
　　一场闹剧过去，事后人人都为德郡王悲哀，娶妻如此，不如不娶！
　　“小姐还是回去吧，待会皇宫的宴会，您作为未来的德郡王侧妃也要参加，娴妃娘娘还遣人送来了一套衣裳。”主仆二人恹恹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条街上格外冷清。为看德郡王回京，这京城可真谓万人空巷，往常热闹的喜宁街含荣街此时没见几个人影，全跑主街正宁街去瞻仰军容军貌去了。
　　“哎呀，那样的话还可以看到夫君啊，这最合我的心意了。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快回去，好好打扮打扮，我一定要做王爷心中最特别的那一个。”说罢，拉起晴筝的手就向甄府跑去。

　　且说甄素鱼主仆二人偷偷摸摸从后门入府，突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甄衍。二人立刻吓得差点没魂，把头低得低低的，一副认错的样子。“去大堂。”甄衍丢下这句话，面色不佳地走了。甄素鱼看向晴筝，晴筝一副自求多福爱莫能助的样子，也走了。
　　这晴筝本就是在圣旨之后大夫人才派来伺候甄素鱼的，说是甄府小姐当了侧王妃，贴心的丫鬟是要有一个的，哪里的好都比不上自个儿家里的。而这之前素鱼一直都没人管她是否有贴身丫鬟伺候，素鱼听了那话心中直冷笑。现在晴筝能和素鱼走到这步已是不易。
　　甄素鱼慢吞吞来到大堂，仔细打量了下自己，幸亏之前有将衣服整理好，妆也重新化过，应该看不出什么。堂上甄衍一身紫色官袍端坐在那里，在他旁边的是大夫人何氏，二夫人带着和素鱼同年的三小姐甄素青坐在右首，其后是四夫人带着刚及笄的五小姐甄素莲左手。大小姐甄素颜和二小姐甄素敏都已出嫁。大少爷甄毓文、二少爷甄毓奇，刚十岁的三少爷甄毓流依次坐在左边。见此阵仗，甄素鱼心中小鼓直敲，讪讪地走向前向甄衍及几位夫人请安。
　　“未来王妃的礼我们怎么受得起。”四夫人首先发难。
　　甄素鱼只装听不懂，一副乖巧受训的模样。
　　“瞧你一副受气温顺的模样，以前还真被你个小蹄子给骗了。”四夫人继续发难。
　　“四夫人说什么，素鱼不懂。”素鱼的小媳妇模样做了个十足。
　　“还装不懂，”甄衍拍案而起，“今天那个当街拦驾的不是你？还有看看自从圣旨后你做了些什么，你既是皇家既定的新妇，就要懂得感恩戴德，学习礼仪规范，处处为皇家颜面着想。”顿了下，换了语气，“过几天教礼仪的嬷嬷就要来府上教你皇家礼仪，到时若还不规矩些，倒叫外人看了笑话。”
　　“现在谁人不知我们甄府的四小姐打着王妃的招牌四处招摇啊。”这时二夫人插话。
　　“住口，”甄衍喝道，“素鱼母亲死得早，你们这些个姨母平时若有半分关心过她，她今天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哦？那父亲倒是说说，我如今是何模样？”甄素鱼慢条细理的说道，眼皮搭耸着，显出温顺乖巧的模样。她没想到刚刚才发生不久的事就传到了府里头。
　　彼时甄衍刚好低头喝茶，并不注意刚刚说话的是谁，只是接着那话说道：“至少不像如今这般没规没矩的……”一时又意识过来，刚刚正是素鱼说话，那般的不温不火。话语一时噎住，看着那张像极了记忆中的人的脸庞，老脸一沉：“今天过后你就好好在家待嫁，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说完，大步向外走去。那脚步如飞，更像是逃。
　　“母亲，几位姨娘，毓文亦有公务，先行退下了。”甄毓文少年得志，文采风流，两年前考取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今天皇帝大宴群臣，他自然也是要去的。
　　而甄毓奇一向放浪，见父亲一走，也风似的走了。剩下几个人坐在那不尴不尬的。
　　“哼，像你这样，根本就不配当六皇子的妃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甄素莲平日里娇惯惯了，对这个年小失母的姐姐没半点同情，反而经常见面就奚落。其实素鱼六岁来到甄府，和府里的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一起，小孩皆骂其乃贱妇所出。素鱼不理睬他们，他们言语更是伤人。后来素鱼干脆呆在自己的小院不出门方好了很多。只有年纪大些的甄素颜和甄毓文好些，但也是冷眼相对的待遇。
　　“哟，想是妹妹也想当王妃，但没这运气，就来奚落我，我可是不上的那个当哟。”素鱼又换上一副好笑饿表情。
　　“就凭你这样，嫁过去也是不受宠，就是当下堂妇的料，和你娘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货，还没过门就打着夫家的招牌飞扬跋扈，你就是配不上德郡王。”甄素莲一吐心中不快。
　　“你——”
　　“好了好了，都是姐妹，和和气气的才好说话嘛。”见素鱼要发火，三小姐甄素青忙过来拉住素鱼，苦心破口劝道，“四妹妹，你别和五妹一般见识，她就那火爆脾气，没什么恶意的。”
　　甄素青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和气，对下人亦是如此。她前些日子刚定了亲，想必如此，显得格外亲切。
　　“哼，她哪敢啊，我可是未来的王妃……”
　　“你们都各自回房去吧。”不待素鱼说完，大夫人发话了。
　　甄素鱼心中有气，心不甘情不愿的瞪了甄素莲几下眼睛，就扬长而去，一副高傲的模样，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
　　“瞧瞧她那样，还王妃！”甄素莲仍是得理不饶人，“以前就知道扮可怜扮乖巧，如今麻雀飞上枝头了，连大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往何氏望去，何氏一脸铁青。三夫人忙拉了拉甄素莲，示意其不要再说。
　　何氏一脸不耐，挥挥手，“都散了吧。”声音满是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