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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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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温执玉见面,向来都是行的君子礼,这一点让温执玉很诧异,但转念想到她时常扮作男子的装束,就也不奇怪了。
“听说,摄政王收你为徒了。”温执玉这句话是陈述句,看来结果他已经证实过了,现在说只是想听听她的看法。
她抚开袖子,在温执玉前方落座。
“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外,但也不算没有利处。毕竟我可以趁此机会了解咱们的这位摄政王,有时候一个人的弱点,便是在不经意的相处中泄露给旁人的,因此相处地越多,泄露的也就越多。”
温执玉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季小姐,可有何察觉?”他试探地问道。
“暂时没有。”季知节端起左手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的月桂香涌入唇齿间。
“不过我倒是发现了先生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特点。”
温执玉好整以暇地听着。
只见季知节看了眼手中的茶杯,淡淡道:
“比如,先生待客时,习惯悄无声息地将略微滚烫的茶水放在对面之人的左手边,并且您还能根据茶水的温热程度来控制谈话的间隙,让对面的人自然而然地想到拿起茶杯喝茶,我次次来你这里喝茶,都能喝到味道恰到好处的茶水。”
“至于您为何会将这种体贴入微的细致刻进骨子里,成为一种自己都无法改变的习惯。我想这恐怕与您的旧事有关吧?”
季知节说完自己的推论,静静地等待着温执玉会说些什么。
他轻笑几声,眉眼弯成月牙,好看地令人移不开双眼。
“和季小姐比细致,在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你说的不错,我的很多习惯皆从以前便有了,哪怕如今遇到像季将军这样不拘小节的主上,也依旧改不了这些习惯。”
香炉中散发着药草香味的细烟冉冉升起,伴随着男子悦耳的声音,让人觉得舒心。
原来温执玉并不是李朝人,他是前朝罪臣的后裔,祖上被发配到了关外,随着李朝的建立,他的族人便趁着战乱逃跑了,本以为可以重获自由,却不想被关外的夷人俘虏。
若不是他长了一副好皮囊,被夷国的贵人相中,长留身边。否则便要过的连牲畜都不如。
那贵人性格暴戾,喜怒无常,跟在身边的仆人个个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好在后来季将军攻打夷国时,将他解救了出来。
温执玉回忆起这些的时候,面容上没有半丝难忍,想来是已全然放下了吧。
“不过,在下有一点不解,仅凭这些习惯中的细节,季小姐是怎么能知道在下是受往事所困?”
季知节摊开手道:“猜的!”
“猜?”
她一脸不在意地继续回答道:
“没错,我只是随口诈你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有所谓的旧事。”
温执玉哑口无言。
他看向季知节的眸子无端染上几层深意。心下思索着,“或许,这个女子真的能帮自己实现理想,那不妨……接受她”
不知不觉间在玉泉别居待了三个多时辰,这边视野开阔,目光所及之处皆栽满了合时宜的花树,芳香四溢,令人久而忘忧。
“时辰不早,我先离开了。”季知节示意道,她眉梢微挑,扬起了一抹净如新雪的笑容。
温执玉微微点头,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整个人如同还未消融的春雪,明净清澈,却又不带一丝冷意。“季大小姐,那在下便不送了。”
“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与我父亲年岁上隔着辈分,不如就如同我的兄长般唤我知节吧。”
——
午后晴阳
今日约了萧凌在校场一叙,赶来时,见原本枯黄的草地,此时已有绿意浮现。
不远处的少年一身靛白色祥云纹绸绫锦袍,华贵雅致,远远伫立在晴岚之下,好不耀眼。
车夫将马稳稳停住,季知节在听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少年闻着声响转身一路小跑赶来。
先前眼底淡淡的愁思,在见到心中牵挂着的少女时,转而化做春日的融雪。
萧今越原本想如往常般,勾去少女脸上被风吹乱的鬓发,却在眼前少女朝他道:“见过萧世子!”之时,盛满柔情的双眼不由一滞。
他神色转而自嘲似地勾唇笑道:“知节当真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说完,还怀着一丝眷恋,望向季知节那美丽却双毫无波澜的眼眸。
季知节不忍再看他的眼神,走到他身后,语调平缓,
“萧世子,你可知我前不久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慎撞伤了脑袋。”
萧今越听到后,激动地转身伸出双手将她掰回到自己对面,以求能看到她的每一分神情。
“我知道,当时我听到你受伤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派去将军府传话的小厮回了一次又一次,都告诉我说,季府不让任何人前去打搅你。我只能在季府门前守着,不想错过任何有关你的消息。直到季府门口的侍卫与我道,你已无恙,我才离开。”
少年双目噙着泪,他尾音中,溢出几分压抑的痛苦。
季知节心想,恐怕当时便是沈嬅误以为自己是被萧凌伤了心,才会对他拒之门外。
萧今越继续又道:“后来,因为忙着冠礼之事,抽不开身,我心想,总之你那日会来的,我便等几日罢了。却没想到……再见到你时完全像变了个人一般,一口一句萧世子,简直像在扎我的心口。”
他五指攥紧,每一个字节,都好似在滚滚盛怒中浸泡过。
季知节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划入胸膛。哪怕心中再不忍伤害眼前这至真至纯的少年,也不得不将他从自己的身边推离。
她眼睫覆下,“其实,自我病后醒来,便将与你的过往统统忘了,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你我之间曾有过一段缘分,但如今我的确想不起那些发生过的点滴。”
“这次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有缘无分,还请你能够放下过往……”
“你这腔情谊必得配一位能够同等回报的女子。”说完,季知节眉眼不经意朝马车上的帘子瞥去。
眼见意气风发的明媚少年,在此刻褪去周身傲气,被颓唐席卷。
若是未失忆前的季知节还在,那次冠礼过后,两人或许会成为京都最令人艳羡的伴侣。
或许真的就是有缘无分吧,自从发生了重生这种事后,她越来越相信,万事万物因果循环,有些事既是强求不得,那便只能放手了。
季知节不再等少年的回应,径直越过他上了马车,只见少年的影子一寸寸缩短,裹着已不存在的记忆慢慢退离。
拉开马车的帘子,里面身着湖色长裙的姑娘,一双沾染着水晕雾气的双眸直直望向马车外。
“眼下你可满意了?”季知节好似卸下重担般,语调轻快。
宋映雪倔强地别过脸,不打算让旁人看见她失态的模样。
“你可真是狠心,萧世子那般的好男儿,你也忍心这样伤害他。”宋映雪语气轻颤。
“这有什么办法,是我忘了他,但也不想误了他一生,只好来找你了。”
——
时间拉回到今日一早。
季知节写了封信让听荷送去宋府交给宋映雪,约她一同前往校场。
既然宋映雪如此痴情,且她此刻又无意于萧凌,不如暂且当做宋映雪是萧凌注定的良人,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
随着马车的疾远,宋映雪试探地问道:“你信上说会帮我达成心愿,可是真的?”
当时收到信的时候,她心中半信半疑,可面对自幼便倾心的萧凌,哪怕有一丝机会她也愿试着相信。
“自然,何况我方才与萧凌说了那些话,仍是他再放不下我,也会因为是萧府世子的傲气而作罢。”
听到此话,宋映雪才稍稍放心了些,对这位曾经一直仇视的情敌,也开始转变了态度。
“那眼下我要如何做?”
真真切切做过一世男子后,便能设身处地的清楚男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季知节思索后道:“萧凌此时为情所伤,最是需要一剂温补的良药来安抚心伤。你只需要陪在他身边,他会对你转变态度的。”
宋映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就这样?”
“没错,就这样。”
马车外偶有梨花被吹进这个小院,像是洒进片片落雪,勾出了一副意境美好的图画。
宋映雪暗暗揪了揪衣袖,压着呼吸问道:
“我想知道,你帮我的意图是什么?”
季知节抿了抿唇,睫毛覆垂,她确实有意图,哪怕是顺手推舟的事,也不能白做。
“我要的东西,日后再寻你要,先欠着。”
——
玉泉别居
晚风无形吹过,天上乌云散开。
稀疏的星子和一轮弯月出现在夜空。
季知节此刻心境明朗,白日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先生,您上次同我讲到了萧家与摄政王的关系,可我有一处不解,还请先生解惑。”
季知节语气谦卑地说着。
男子微微点头,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既然定北侯萧松云是摄政王的表舅,那摄政王的母家究竟是哪家氏族?”
温执玉未曾思索,回答的干脆:“不知。”
其实一般人很少会去深究这种问题,何况如今萧氏与摄政王关系如此密切,甚至没人会觉得摄政王的母家会是其他氏族。
只是季知节考虑到世家惯常的联姻手段,既然是表亲的关系,那李嵘的母亲想必不会是萧氏,而是其他的氏族。
毕竟如此才能实现联姻的利益最大化。
虽然听到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但她也自知这等皇家隐秘之事,常人不清楚也实属正常,因此没有再追问下去。
漆黑夜色下,呼啸的风不断歇地吹着。
见时候不早了,季知节若还是不走,恐怕季知铭要提着剑到玉泉别居来要人了。
近来家中的人,跟站队了一般,一部分对她来玉泉别居的事不作表示却也是认同,一部分则如季知铭这样抵触的。
“先生,那我先回去歇息了。”女子脸上微露倦意,起身准备离开。
温执玉却率先道:“且慢!”
随后,男子起身朝身后的柜子中寻出一只紫金浮雕手炉。
“这是季将军前些日子送到我这里的,有好几个,在下看季小姐似乎格外惧寒,觉得您应该用的上。”
季知节感到意外又高兴,与温执玉相处多日,只觉得这人冷若寒蝉,旁人很难与之亲近。
这倒还是他第一次送自己东西,所以他如此算不算是接纳了自己?
女子连忙接过手炉,竟还是热的。
“谢了!温先生。”她唇瓣笑意深邃,如冬日朝阳融雪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