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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满城春色一夜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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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徐端未来婚嫁的场面在他脑海在肆虐,他的心为此感到钝痛,兴许,她要嫁的就是这个人……
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孟家,和长华富户徐家,该怎么结成亲家……
想到“亲家”二字,他面上猛地一烫,何时起有竟了这样的心思……
孟宣回神时,徐端已经从桥上下来,她提灯而来,眉目平和,嘴角似笑非笑,“孟宣,你方才没瞧见我么?我冲你挥手,怎么不来找我?”
“瞧见了,都瞧见了。”他心里拧成一团,不疼不痒,就是乱。
她昂头看他,像仙鹤似得挺着脖子,“那怎么不来寻我?”
这个人还拿自己当伴读,觉得他围着她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这不是孟宣阴阳怪气的原因。
“瞧见王公子,便想起从前的旧事,我曾帮你作了些酸诗……”
他话没说完,被徐端打断,“你胡说些什么,我那时才几岁,陈年旧账你也要翻么?”不知是哪一个瞬间叫她红了脸,这会儿连耳朵也透着橙红血色。
“哪是陈年旧账?人生短短几十年,你追着他两月有余,整日里王哥哥长王哥哥短,我记得很清楚。”孟宣见她落了下风,又一副羞赧模样,以为她对那人贼心不死,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徐端才红脸,心里愈发憋闷,继续挖苦她,“怎么不跟你王哥哥多说几句?”
徐端脸色一白,抬眼瞪他,气得跺脚,“什么王哥哥!”
孟宣不说话,垂头拨弄三叔给他的钱袋,真想瞧瞧她的脸色,可惜自己已经低下了头,不知哪个时机才好抬起来,他说了这些讨人厌的话,煎熬了徐端,也煎熬自己,真不知是图什么。
“孟宣。”徐端咬牙切齿喊他,语调里却是不容拒绝,“你抬头。”
他这时候总算有了台阶,于是缓缓把脸抬起来,嘴上却还不放松,“徐大姑娘,有何贵干?”
“做什么阴阳怪气?我哪里惹着你了?”她并没有生气,脸上一副不知所以得表情,显得他无理取闹。
孟宣动动嘴,她该生气的时候却脾气很好,他羞愧垂眸。
“你不说便算了。”她撇开眼,“我难得出来,你这两年也难得见我,真要这样同我生气么?”女子语调轻而浅,似乎拿准了他不会继续胡搅蛮缠。
孟宣手心掐紧,看着她,嘴唇虽有千金重,却还是发出了声音,“我不生气,难得见你,我舍不得生气。”
徐端傲娇侧身,素白手指向一旁的摊贩指了指,“我要买个灯,你陪着我,我瞧见你方才放了一个莲花灯,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到了绸缎庄门前,我还未放呢。”说完便提着衣裳过去了。
孟宣迈步跟上,不敢离得太近,二人间始终隔着两步路。
“店家,这个多少钱?”转眼间,女子挑了几溜花灯中最大最显眼的一个,她说这个最好看,孟宣不明白,这明明是寻常的花灯做的大了一些,又染了一圈金粉。
“五十文。”摊贩咧着嘴喊价,目光打量她的穿着。
孟宣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徐端的衣裳动起来时便泛起光来,想也知道不是寻常布匹,怪不得摊贩要喊上五十文,这个价钱可以在如意斋买上两盒花生酥,小些的花灯也才二十文,沾了些金粉就涨了三十文。
他正想上前跟人说价,却见那徐家姑娘眉毛一挑,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小银子,“店家,这个够了么?”
她哪里自己买过东西?这会儿眼角眉梢皆带着笑,大约是因为今生第一次自己买了东西。
货郎不等人犹豫,伸手接了银子,眉开眼笑,“够了够了。”
孟宣瞧他没有找钱的意思,欲上前与之争辩,可迎上徐端澄澈的眼,便歇了心思,他不想为了三十文银子浪费与她呆在一起的时间。
在徐家人的眼中,几十文还算得上钱么?
在孟家,三十文才会精确地变成五日的花销,他轻轻叹气,心中无限纠结,为了三十文,仅仅为了三十文。
三两步之后,他泄气似得停下脚步,是时候让徐端知道寻常人该怎样过日子了,“你等等,回来。”
女子笑意停在脸上,渐渐转为茫然,手上的莲花灯也从胸前落到腹前。
“店家,一盏花灯三十文,她给了你一钱银子,为何不找钱?”他是书生样子,可今日先被叔父扇了巴掌,方才又嫉妒王公子,这会儿为了几十文钱折腰,语气算不得温和。
货郎先是讪笑,见这人凶得很,怕为了点蝇头小利坏了生意,今日人来人往,若为了几十文闹开了,谁还会来他的摊子,于是一拍脑袋,直说自己没看清楚,乖乖找了钱来。
孟宣接过铜钱,低着头数了数,回身放进徐端手心,不敢看她,“塞进荷包里,今日人多,当心叫人顺走了。”
女子恍神,面颊被琉璃灯映红,眼里波光粼粼,声如细蚊,“多谢。”
“走罢,去放灯。”他想到自己为了几十文钱废了这些时间,便觉失了脸面。
徐端回神,喘着气跟上他的步子,恨恨张嘴,“孟宣,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放缓了步子,分明是自己丢脸,怎么扯到瞧不起她,她是徐家姑娘,谁敢瞧不起……
可听她的语调也不像是寻他的开心。
他停下脚步,等着她继续说。
“我钱货两讫时,你不告诉我账错了,等着我满心欢喜的时候,又叫我返回去,眼睁睁看着你把钱要回来,你是不是心里笑话我连买东西也不会,故意看我笑话?你定是觉得什么人都能来骗骗我,是不是?”
这个人越说越来劲,面上憋得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可她从不受委屈,因此非要喊住他说个分明,依着往日的规矩,她该寻个由头发场脾气,这会儿思来想去没寻到合适的由头,才憋成这副样子。
孟宣扯了扯嘴角,伸手接过她的美人灯,“我替你拿着。”
徐端没有拒绝,脸上表情却还复杂。
“没有笑话你,你只是不知道银子的面额,并非要上人家的当。”
女子撇嘴,轻轻跺了跺脚,冷哼一声,自顾自朝前走去,步子愈发快起来。
孟宣在后头,迈着大步子,堪堪追上她。
徐端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蹲在河岸边时,面色已然平和了。
此刻孟宣隔岸观火,对岸灯火明灭,长波河里处处莲花,前头徐端双手合十,模样虔诚。
她这样的人,也会有愿望么?她还有什么没能圆满?
他靠近她,想从这个人一举一动里探听秘密,可惜他对着她就变得迟钝,唯有开口问一个笨办法。
“许了什么愿?”
徐端起身,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没有笑意,“希望母亲身体康健。”
“蹲了这半天,只说了这一句么?”
兴许是因为他这话问得太过直白,泄露了他的心思,徐端澄澈的眼缓缓望过来,盯着他慢慢眨了眨,“不只这一句,可我只想说这一句。”
翠微开始寻人,河对岸传来呼喊声。
二人向周围看去,人潮已经散了许多,确实到了回家的时候。
“回去罢,你家里该着急了。”他说。
徐端看见桥上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垂头从腰间取出一方手帕,“孟宣,新年新岁,没什么好送你的,我表姐说祝愿一个人好,那么便送他手帕,我正巧绣了一块,送你罢。”
赠手帕……亏她想得出来……
孟宣盯着她的眼睛,那里头映着河灯,眨眼时灯光明灭,可惜里头尽是光明正大。
他真不知她是装得好,还是真的坦荡……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祝愿你生生世世,万事顺遂。”孟宣大胆地钻进她的眼睛,连同自己毫不遮掩的情窦初开一起塞进她的眼里。他不希望她的手帕只是祝愿而已。
徐端被他的眼神唬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又听见喊她的声音,偏头看看仆从,又抬眼直视孟宣,“你拿着呗。”
还是徐家大姑娘的样子,命令大于感情。
孟宣听见了,却没伸手。
“你若不收,日后可不要想我的东西了!”她生气了,咬着牙跺脚,“你究竟要不要拿着!”
孟宣眼皮控制不住乱跳,嘴上还是不肯放松,“等你日后再送。”
翠微带着人寻过来了,徐端眼中不知何时起了雾,她慌忙将手帕塞进袖中,“这天底下,最讨人厌的,就是你了!”
孟宣突然后悔,她若是不知晓赠手帕的意思,又为何会惊慌?
“姑娘,孟公子。”翠微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最终落在孟宣手中的美人灯上,“劳烦公子帮忙提灯,给我罢。”
谁也不说话,美人灯短短一会儿经过了三双手。
“姑娘,不早了,咱们快回去罢,再耽搁下去,夫人该着急了。”
徐端堵着气离开,走得很快,从桥这头到桥那头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孟宣一人在原地懊恼,心里酸涩着,这回忆里的酸涩实在真实,如今跟徐端躺在一张床榻上的他,心口也仍然泛酸。
他攥着手里新的帕子,转身朝向里侧,徐端此刻在他伸手就能碰见的地方,比梦里还不真。
“端端。”
新婚夜本就难睡着,孟宣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抽起疯来。
徐端只当做听不见,动也不动。
谁知那人竟裹着被子靠过来,她听见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