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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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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炤的居所是长青宫的偏殿。
长青宫飞翘屋檐，鸱吻端坐，暴雨时节，水珠成串落下，砸出一朵一朵的雨花。宫殿修得极其瑰丽，和它同一中轴线上的明台宫都逊它三分。
明如纯未用午膳便立刻来找慕容炤。这是最大侧殿，跨着台阶就能嗅见那股香气，明如纯四周打量，并未看见什么狻猊，金蟾香炉，只有一面大的出奇的书柜，最高直到屋子顶端。每个隔断处都是分门别类的书籍，明如纯仔细地看，上至星象卜算，下至农业种植，涵盖天地之广。
这些都是慕容炤的？！古代这些书可是价值千金，长公主对这个幕僚的宠爱度那么高？明如纯惊叹着伸手取下一本，翻阅两页，入目便是兵器甲胄，兵法布局。明如纯自顾自地坐着红木椅子上看起来。
光从数扇巨大的镂雕窗户里进来，形成明显的通路，光亮的一面正是明如纯所在的位置，阴影处是帘幕围起的寝屋。
明如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反盖下书籍起身。
“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来我这里看书。”
少年的声音青涩带着轻微的沙哑。
明如纯缓步上前，“这些书你都读完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炤愚钝，并未能广揽群书，殿下。”
明如纯撇撇嘴，感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浩瀚的书籍少说也有不下百千本，慕容炤看起来那么年轻，就算每时每刻都在阅读，那也是读不完的。
明如纯上前两步，想要对视上他的眼睛和他对话。可慕容炤听见身影后就开口阻止，“殿下，慕容炤衣着散乱，并未梳洗，不宜见殿下。不知为何殿下那么匆忙来有何要事？”
明如纯隔着帷幕，没看见他直起身子，就像是躺着对她说话，语气中充斥着饱睡的慵懒。
生气，我今天可是很早就起床了，又是看书又是议论大事的。你这个素有才能的幕僚居然睡到日上三竿！明如纯冷笑道:“我不在意。”
慕容炤微怔，而后语气轻快，“那长公主就上前来吧，炤没什么可以避讳公主的。”
明如纯便挑开帷幕，慕容炤仰面躺在床上，身下粉蓝色的床单和他过于白皙的皮肤浑然成画，乌发散乱，自然地垂下床塌。由于刚刚睡醒，眼角和脸颊还带着红。那件薄衣盖不住他的肩膀，露出了错杂的斑痕，明如纯一愣，旋即有些愧疚。再端量一下，才发现粗大的铁链子卡住他的手腕，他不愿意起身，或许是因为铁锁的镣铐。
明如纯吃惊，但咽下去了话，重调整了表情。这些应该都是长公主做的，但无论如何，现在都是她做的了。
明如纯自若地挥手，让他挪一挪，给她一块地方，就坐在床上了。
慕容炤也没什么反常的神色，只是收了收手腕上的铁链子，使自己能够靠床头坐起来。
“长公主安康。”
他甚至行了个礼。
明如纯缄默着，随后想到问:“你知道我来所为何事么？”
慕容炤漆黑的眼眸盯着明如纯看了深深一眼，明如纯有些发凉的感觉。
“知道，但不全知道。”慕容炤长曲的睫毛遮住眼睛，低眉反问，“长公主见过司内史了。”
“是。”
“楚王和晋王到了建康。”
明如纯微惊讶，“你怎么知道？”
慕容炤笑，“楚王兼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他的白豹骑先前囤积于洞庭湖一带，武陵郡附近。西南出现蛮乱，楚王以武力压制数年，远离建康。远离建康就是远离权力的中心……楚王以自己的功业为傲，心中多有不满殿下的掌权，可又畏惧大将军的虎贲军和逐鹿军。如今大将军身在兖州，他闯入建康越早则越有机会。”
明如纯大为震惊，“你也觉得他会谋乱？！”
慕容炤微不可闻地挑眉，而后叹息，“当然殿下。左中郎将领一支禁军虎贲千人留于宫中正是为了以防此事。若公主的淮南山风林骑射尚在寿春，今夜发出调令，明日就可抵达。”
淮南长公主的山风林骑射！明如纯想到长公主留给她的秘册，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写着清清楚楚。明如纯的私兵，由一枚长公主的犀角玉章控制，满天箭矢密如山林，只听从明如纯一个人。她自幼随父皇走上征途，少时跟随过辎重营的几位将军，她能迅速掌权，几位老将军们功不可没。虽然封号是淮南长公主，实则为淮南王。淮南，庐州一带全是她的封地，直接占据南北要塞。
胞弟明若钰，谥号武皇帝，虽然二十余岁早亡，但是十五岁就上战场，打遍天下无敌手，从未有败绩，所到之处，汉人全城欢迎，美酒鲜花堆满了出行的马车。
“不过长公主的山风林骑射跟随大将军前往兖州征战，大获全胜。如今想要赶回来，也是不能的。”慕容炤用手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倘若是司内史的话，他应该会觉得，留居建康的车骑将军是最佳盟友。前些时日，车骑将军的女儿和大将军的婚约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我见过秦姑娘，是个有性子的女将。”
“你和他想的居然那么相似。”明如纯双手撑头，“不过……并非是晋王到了建康，而是……吴王。他还给了我一计，你猜猜？”
“竟然是吴……吴王吗？”慕容炤缓声道。
明如纯点点头，“是啊，吴王。听说是你的旧相识，你不打算见见？”
“殿下说笑了。”慕容炤苦涩地笑笑，明如纯看他发落肩头，眉眼微哀愁。想必是有很多故事。但明如纯已经二十五岁了，慕容炤看起来还有着少年的青涩，明如纯想了想没怎么见他及冠，有点吃惊地问:“你多大了？”
“十九。”
多……多少？！十九！我的老天，明如纯惊讶，她原先是二十五岁，读完了博士，打算去研究所深造博后。面前的少年才只有十九岁，根本没有及冠，还让人家在地牢里受了酷刑三天。明如纯愧疚指数直线上升，只得干巴巴说两句:“你饿了嘛？我让女侍上菜，我们边吃边说。”
慕容炤摇摇头，“服了药昏睡到晌午，竟然没有感觉到饥饿。”
明如纯已经喊了女侍，转头对他说:“但是我饿了。”
“……算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明如纯直接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和吴王是如何相识的？我直说了，司倬云告诉我，你与明竟思关系匪浅，他曾以祖传明玉为约请你为他的谋士。”
“是。”慕容炤没有隐瞒，“我们慕容氏在夏国也是名门贵族，自幼我便追随莫诡先生学习。先生天上天下无所不知，虽然是这个时代的人，却给人一种超脱世俗之感。无数学者前来拜师，每次先生都回绝……我和父亲一开始也并为抱着希望，只愿先生可以为我解惑一二……可先生见了我却认为我是他寻找的人，便收了我为弟子。小吴王也是仰慕老师，对我有些好感罢了。”
明如纯试探一问:“那……桓定已呢？”
“师弟？”慕容炤这下是完全的出神了。“我并不了解他，老师将我与他分开教养。最后一次见他也是三年前，他和我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定已是个疯子。他对权势、名誉有着近乎癫狂的追逐。曾言道，人存一世，必须留名青史。”
他已经做到了，明如纯心中想着，嘴上却已经问出来:“怎么算不一样呢？你不也是么？谁不想名留青史？”
慕容炤突然笑了，还是失笑，但是并没有再回答了。
“没有人不想名留青史。”明如纯对他说，“没有人不想名留青史。”
慕容炤抬头问她，“那殿下想要名留青史么？”
我……？明如纯恍惚，如果是长公主明如纯，她定是想要名誉的，想要自己名字篆刻在史书的每处。但自己想要么？
“当然。”明如纯还是以长公主的口味说话。
“那么我知道了。”慕容炤点点头，“虽未与司内史见面，但我知道他的意思。若我取得明玉，会倾尽所学，为殿下阻碍他。”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明如纯发难问他。
“殿下不会失败。”
“哦？是恭维的话吗？”
“殿下不想听恭维的话，我也不会说恭维的话。楚王树大招风，他以为自己会是下一个掌权者，实则他的兄弟们都盯着他看……就像盯着殿下看一样。如果殿下想要名流千古的，就要把他们一一剔除，一个不留。我所在的国家里，新皇上位，是会杀死他所有的直系亲人。包括他的母亲。”
“这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吧，起来吃饭。”明如纯拉开帘幕，让侍女上前给他解开镣铐，“事成之后，我会彻底解开你的枷锁。”
慕容炤却愣住一瞬，还是笑道:“愿赌服输，慕容炤既然已经败了，是心甘情愿留着殿下的身边，生死自由皆有殿下掌控，并无怨言。”
“既然是心甘情愿留下来，那么有没有枷锁都不重要……如今你身上有重伤，这样对你的伤势不利。”
“……”慕容炤起身，衣服和发都松散着垂下，自然而然地乖巧坐在长公主的对面，低垂眼眸。
他其实不怕我，也不畏惧我。他的行为举止都很平淡，其实是冷漠的。明如纯不动声色地观察慕容炤，事实上，长公主对他的记载也并没有多少。但他不像是郗离，有实权，对她有威胁；也不像是司倬云，有职权，如果背叛她，事情就会变得麻烦。他就像是明如纯养的小猫小狗，在日复一日的宠爱与压制下，失去了权利名誉的追求。
就像是圈养的丽鸟，就算是把囚笼去除，也不怎么会飞了。
“殿下为何一直看我……莫非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明如纯回过神来，“不，没有。”
但慕容炤确实好看，明如纯心里嘀咕着，傲立霜雪的艳红。
慕容炤道:“殿下是为了迁就我么？真是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殿下最爱辛辣。”
明如纯的筷子一直没怎么动，面前几道菜确实过于清淡了。没想到这长公主也喜欢吃辣，就是今天这菜太清淡了，难以下口啊。明如纯感叹着，悻悻地吃了两口。
慕容炤盯着明如纯金银发簪折射出的，留着木桌上的一片斑斓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