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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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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切的声音从秋风里来,又带忧愁,“殿下没事真是太好了。”
紫色的衣袖青色的微风,侧殿连廊尽头站着的公子听见细微的声音立刻回眸,发冠上垂下的银色三角装饰,衣服上的梅绣纹显得他有些孤寒之感。但眼睛却是极亮的,乌发从发冠里出来一丝一缕。
“长公主安康。”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的逾矩,立刻行礼。礼毕起身,歪头向明如纯的背后看,垂银装饰轻晃动。“竟未见慕容公子?”
明如纯愣了一瞬,什么意思?慕容炤?他会跟着明如纯?其实他不是所谓面首,他是明如纯的幕僚?
“公主?公主?”他见明如纯微怔,连忙唤了两声。
明如纯沉声,“他身体不适,我没有让他跟来。”
司倬云听见她的话,长吁一口气,看起来放松许多。明如纯敏锐察觉到,看来这个慕容炤是有些东西的,能够让明如纯一手提拔上来的谋士对他那般关心。
“前几日听中郎将说,公主身体抱恙,多日未上朝堂。倬云屡次想要求见公主都被回拒,心急如焚,好在今日终于见到公主无恙。”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深夜饮酒染了风寒。”明如纯决定保持镇定自若的神态。“你有什么要事找我?”
司倬云伸手示意明如纯上座,连廊的石桌上堆着整齐的文书。
明如纯让蒜子退下落座,司倬云给她沏上一杯热茶,轻声缓语,“公主,楚王和吴王已经到建康了。”
“楚王明安通是您的叔叔,吴王明竟思是您的弟弟……他们都接到小陛下的‘朝君令’前来勤王。陛下借其生辰为由,将各个封地的王侯都召回……楚王、吴王、晋王、长沙王他们都姓明,他们都虎视眈眈。”
司倬云道:“如今建康城内,谁都知道真正的天子是殿下,可殿下偏偏是个女人。一个掌权的女人……”
司倬云摇摇头,“他们都不服,他们想借此机会谋乱。”
明如纯听着司倬云的话,翻看着几位封王的信息,其中几位互通的信件不知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信件是楚王和楚王的,楚王是明如纯父亲的兄弟,论资历最为年长,封地也最大,先前和明如纯的父亲打天下,手里有自己的军队。楚王邀请离他封地较近的晋王,同时也是他亲生弟弟一起谋乱,只是晋王没有回信。
“可眼下这个时刻,大将军并不在建康,随身的数万大军前去攻打夏国。算算时日,不能在陛下生辰之日到达城内。”
“建康城内禁军不过数千,而楚王的军队顺着长江而下,必定赶至郗离大将军之前。届时建康城内大乱,无人护及殿下,怕是会败。倘若明安通野心再大点,恐是连小陛下也会丧于他手。”
明如纯手握着茶杯,出神地饮用了一大口,呸,真烫啊。她装着镇定地道,“信件在手,何不在楚王进入城内直接将他拿下,囚禁于牢内,以手段杀之以绝后患?
“?!公主,楚王无论如何,在世人看来是您的长辈,也是跟随先皇征战天下的将才。如今北方有颍朝、诸位胡族小国,还未实现一统天下,就斩杀封王不利。”
司倬云想了想,“况且其他封王,有忠于殿下的,有意图谋乱的。殿下杀了楚王之后,无论是不是忠于殿下的封王,大概会人人自危。”
明如纯手指敲石桌子,她从来不是个心善的人,实验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敲毁大鼠,在她看来,她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来这里了,这些和她没有关系,谁生谁死跟她更没关系,况且是可能杀了她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杀楚王?”
“不,殿下必须要杀楚王。”司倬云笑了笑道:“殿下要杀楚王,但是要有理有据,让天下人都看见他谋逆之心的后杀了他。……对了殿下,不烫么?”
明如纯轻咳两声,瞥了他两眼,“说说你的打算。”
司倬云将茶点和温凉水放在明如纯的面前,“这事可能要拜托慕容公子。”
“他?”
“慕容公子是莫诡先生的弟子。公子在少时就名扬天下,他乃是北方贵族,先前在鲜卑燕国就任。但实际上他更喜欢汉人文化,屡次来吴王边境封地求学。吴王多次请求慕容公子为谋士,公子拒绝……也算是就此相识,而人关系匪浅。直到今日……吴王依旧将慕容公子视为知己,还派过使者询问公子的近况。”
“楚王、晋王、先吴王都是一母所出,感情较为深厚。其母曾将明玉分成三块,以示情义。而现在的小吴王,怕是已经忘记了先前的情义,在与慕容公子的对弈之中,以明玉为赌注……慕容公子在必胜之局时放弃,使得小吴王获胜,但小吴王心知肚明,便言只要慕容公子想要明玉,他便会给他。”
“你想让他拿信物?”
“正是,臣已经收买了楚王亲信。将吴王信物交付于楚王,并告知楚王,吴王计划在垂天宫杀公主明如纯……公主只要将禁军都派遣到垂天宫,左卿严阵以待,吴王殿下被慕容炤遏制于偏殿。”
明如纯抿嘴,“楚王不是傻子?一块信物就会让他上当?我若是楚王,就返回封地以避锋芒,坐等吴王相斗。吴王赢了,我就前去祝贺,祝贺侄儿屠了魔头,正我明家威风。若是我赢了,楚王就可前来祝我,祝我长公主安康。”
司倬云笑,“是啊,若是长沙王,中山王,这样做是最稳妥的。可那偏偏是楚王。”
“封王之中,楚王最有权势。当年先皇比楚王先一步打入建康,坐于皇位,楚王怀恨在心呢。武帝早崩,小皇帝即位,他原以为自己能监国,而殿下以雷霆之势掌握了权势,大司马更是殿下的亲舅舅,他有心无力啊。好在他能活,足够能活,他已经那么老了,觊觎之心都要衰老了,令他恐惧的大司马郗离远在天边,他的兄弟们大都与他为同谋。这是他离成功最近的一次,纵然失败,他也无所畏惧了。”
“……有几分把握?”
“十分把握!”司倬云跪拜,“殿下,内有世家,外有封王。皇极女这个身份,难做的很,我自为殿下的鞍马,与殿下生死与共,绝不做无把握之事。”
明如纯拂衣,“宫内禁军多少?”
“一千。”
“一千足够了。”明如纯颔首,“在楚王大军顺长江而下之前,砍下他的头,就算大军到了建康城也无济于事了。”
“门阀世家不会掺手?”明如纯突然发问。
司倬云微怔,“四大家族,郗家无条件跟随郗离的步伐。王谢两家倚靠少帝谋权,对于他们而言,是小皇帝,还是明安通,那必然是小皇帝更为听话。再而言,殿下,前些日子您默许了小皇帝的册封,此事王谢两家应该不会插手。而桓家……已经渡淮北上了,怕是再不归来。”
“北上?为何?”
司倬云犹豫两秒,还是如实告知:“桓家有位公子名桓定已,此人……此人是莫诡先生的弟子,也就是慕容公子的师弟,莫诡先生一生只收两位学生。……桓定已会天算,他占卜得天命承北颍元氏……投奔元雾月去了。”
“郗离殿下快马奔袭,依旧未能阻止。只是边境谣言四起,大将军用了很大精力镇压。”
桓定已!元雾月!那对千古佳话?元雾月是胡人,北方被胡人占据,但胡族已经主动汉化,在他们看来,也自诩正统,意图统一天下。当然,结局是北朝大败,桓定已意外身逝,元雾月自刎于殿。南朝横淮水之战,定九州。
历史上的明如纯至于活没活到南朝一统,她是真想不起来,但最后的最后,江山还是明姓氏无疑。
“殿下,殿下,为何如此出神?”司倬云惋叹,“我曾与桓公子交谈,确实为他的才智折服。但殿下不必担心,桓公子和慕容公子不共同侍奉一主,这是他们老师定下的规矩,我猜测,桓公子多是因为慕容公子,才离开这里。”
“是么……”
“既是如此,我便告知慕容炤和左适。明日朝堂后,我会在偏殿等候你。”
司倬云道,“殿下,辛苦。”
明如纯看他一眼,低头将茶水一饮而尽,“不辛苦就死了。”
一阵秋风过,落叶窸窣。
“司倬云。”
“臣在。”
“……我们相识很久了?”明如纯本意是想试探司倬云和长公主的情义,以判断信任程度。
没想到司倬云的回答那么悠长,“是,很久很久了。这个时节,寿春城外水道里的藕应该都成熟了。”
明如纯脑海里闪现出画面,残荷下的鲜藕,城外淮水石头桥,柳树唯有柳枝飘拂,但不凄凉。
“真怀念寿春城的豆腐汤哇。”明如纯有些惊讶自己的话语,那些场景自然而然。
司倬云抿嘴,“现在快马加鞭,还赶得上秋收的头批豆子,只是珍珠泉酿的豆腐不能送到建康。建康的水做不成家乡的味道。”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封赏。”
“臣倒是什么也不缺。若真要谈封赏,臣想给殿下推荐一个人。”
“谁?”
司倬云道:“车骑将军之女秦失梦。”
“殿下,大将军无论如何,和您是异心。”司倬云正色,“秦失梦身材高大健壮,枪法出神入化,车骑将军深爱此女,并未有其他的孩子。如今车骑将军的人马驻留建康城 ,秦失梦多次来我府邸想要我将她引荐于殿下。此次任务,可让秦失梦在外宫接应。”
“秦失梦?”明如纯又重复一遍。
“正是殿下,去年您在宫中是见过的。她的父亲车骑将军想要告老还乡,是您同意了他,赏了千金和土地。”
“那他怎么又回来了?”
司倬云无奈,“小陛下将王谢两家的人塞在朝堂,无能之人高居,皆尸位素餐。王刈康、王刈康二位兄弟,参政治,主军事,颇为威胁。大将军要外征战,放心不下建康,请他离乡。”
“这么说来,他和郗离的关系不错?”
司倬云笑,“是,说起来,车骑将军还教授过大将军。”
“那你让我用他的女儿对付郗离?”
“正是因为二人这层关系,车骑将军想要将秦失梦嫁于大将军。失梦姑娘是个女中豪杰,郗离将军又是……”
“直说无妨。”明如纯的眼角青筋突然跳动。
司倬云叹息道:“郗离将军又是个野性子,他道,愿意娶秦失梦,但只能为妾。秦失梦被羞辱,愤怒不已,二人因此结下梁子。而车骑将军自知年岁已高,怕是难以再建功立业,先前又和王家有宿仇。爱女心切的他想要找到郗离这个靠山,如今二人这种情况,他只告诉秦失梦,除非她能够自己建立功业,有权势地位,否则做妾也是要嫁给郗离的。”
明如纯手指敲敲石桌,发出清脆声音,“这种形式的爱女,是好呢?还是坏呢?”
“臣不知。”
”不知便不知,时候不早了,我要用膳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告辞。”司倬云行礼起身,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