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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说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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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笔前她犹豫了一下。
宫中来往的信件皆会被查看,若想在信中做下暗号通信怕是会引人猜忌,且不说能不能送出,倒不如就直接明了点,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彼时,乐昌携着月色从一阵珠帘玉碎声中疾步入内,见着披着外衣在书案前执笔的陆银华。
她长睫低垂,昏黄的烛光散落如丝缎的发丝上,似有一层柔和的金纱,面庞依旧清隽,只是神色苍白,消瘦的脸颊多了几分病气,惹人生怜。
是活生生的人坐在书案前,不再是气若游丝双眸紧闭地躺在床上。
听着脚步声进屋,陆银华抬起头,搁下笔,手撑着书案踉跄地站起身,望着来人,嘴角噙着笑:“殿下来了……我倒是有福分,能让平日里赖床不起的殿下为我夜里起一次。”
略带沙哑却依旧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乐昌顿时心中欣喜和酸楚交杂万分,泪眼婆娑,一把扑在她怀里:“华儿……呜呜呜呜……你总算是醒了……呜呜呜……我以为……呜……总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陆银华双手扶着她的背,待她哭完怨完,才皱着眉忍着痛道:“殿下,松一松,肩膀上伤口疼。”
“啊,我一下太激动,碰到伤口了?让我看看有没有出血?”
乐昌说着就伸手扒拉着她左肩的衣襟,一副要看看的模样。
见她一惊一乍的,陆银华莞尔一笑,轻声安抚道:“殿下别担心,没事的,逗你的。”又戏谑道,“得亏了大雍最最最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为我喂药,当真颇有奇效,真真药到病除。”
闻言,乐昌脸颊一红,剜了穗儿一眼,穗儿讪笑着吐了吐舌头,躲在陆银华身后避开她的眼刀,又轻哼一声:“又是穗儿多嘴,如今你倒是有贫嘴玩笑的力气。”
随后拉起她的手,指尖上传来一阵冰凉。
“手都凉了,才醒就下床,受凉落下病根儿怎么好?快回床上躺着。”
闻言,穗儿和桃桃扶着陆银华缓步回到床上,盖好被子,斟上一杯热茶,放在她手中让她暖手。
“想着在宫中昏迷许久,父母亲还不知我的情况,恐让他们担忧,遂起身写了两封家书。若能报个平安,不让他们忧思挂念才好,只想着早一刻写好,便能早一刻送出去。”
乐昌拿起桌上的两封信纸,上面写着“问父亲母亲安,不孝女平安,勿思勿忧勿念”。
乐昌敛色沉声道:“怕是不能了。宫中戒严,不进不出。”
她放下信纸,默声良久后让穗儿二人去取些吃食点心来。
待她二人脚步声渐远后,她悄声探身出门外左右看了看。
四下除了虫鸣鸟叫外,再无其他声响,将门闭上,随后才蹑手蹑足来到床前坐下。
“刺杀发生在祭天大典上,怕让百姓对天神降祸的恐慌,于是宫里只对外宣称是因母后在祭典上头疾发作,父皇为了母后的安康自愿罢朝侍奉神明十日。其实,是为了让三皇兄和五皇兄能在这十日里,将案情查清,揪出幕后主使。”
“如今怎样?”
陆银华着急得捏紧手中茶盏,急切问道,顿了顿,松掉手上力气,暗自叹息。
想来是没查出,若是查出来,父亲应当归家了,而不是天牢里。
乐昌却不回她,只是敛色静静地盯着陆银华,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观察她,片刻后,叹了口气,低声至用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说谎了?”
“嘿,被发现了。”
陆银华眼角微弯,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陆银华!”
乐昌顿时高声道,又怕隔墙有耳,急忙收住声音,压身靠近,带着些呕气沉声道:“什么清池月荷图,这就是个幌子!一个去见母后的幌子!你同陆夫人说是给我画的,可我何曾找你要过这幅?又同我说是有神命你献画给母后以避灾祸。我倒也不是个傻子,你这漏洞百出的伎俩,要不是我提前知会了陆夫人,现在你全家都要蹲大牢!你还能舒服地躺在这里?”
待发泄完情绪后,见着眼前人仍神色淡然,她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些无可奈何:
“你究竟梦到了何事,预知了什么?是知道了祭典上有刺客,为什么不和我说?我虽只是个公主,没有实权,但我有父皇。父皇是跟着皇祖父打天下的,什么刀枪剑戟没见过,他定是会有对策。就算来不及,禁卫军又不是大理寺那群酒囊饭袋,定是能护得住母后安全,你又何必以身犯险?从前宫中又不是没有进过刺客,哪次不是将这些叛贼诛杀……”
冗长的沉默如夜色淹没二人。
“华儿,你救了母后,我自然不会疑心你与刺客有关联,可是究竟为何?若不是皇兄回京,恰巧碰到了祭师行事诡异,混在其中,在危机时刻诛杀刺客,你觉得你还有命在这里躺着贫嘴玩笑吗?”
气不打一出来的乐昌忿忿地拍打着锦被,蹙着眉头盯着她,脑中重复着当时她扑身挡在母后身前的惊险情形。
若是陆银华没有扑身在母后前,刀刃将直直扎入母后的脖颈,想到此处,乐昌眼中惊恐瞬间涌出,惶然站立道:“预言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将不会改变……刺杀……谁会死?不……不不不……”
细长的手指攥紧锦被,心中的恐慌惊得她发颤,陆银华见状放下茶盏,将手叠在她手背上:“殿下,不要去想没有发生的事,不要去想,现在一切都好。”
是一切都好吗?
乐昌转头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清亮惨白的月光笼罩着皇城每一处,照得各处都透亮,似覆上一层白雪,洁白无瑕。
可总有躲在阴暗处晦暗生长的污秽肮脏,随夜风穿过长廊,低吼示威。
如今陆银华负伤,刺客虽被诛杀,但线索中断,究竟是谁想要母后的性命?为的是什么?
如今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皇城却危机四伏,到底是残余的叛贼、外患还是内贼?
风吹着窗棱嘎吱声骤然响起,乐昌心头猛跳,惊得惶恐扫视着周遭,嘴唇哆嗦,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殿下无事。”陆银华低声唤她,撑着身子拉着惶恐不安的她坐下。
“只要查出主谋就一切都会好的,穗儿说我昏睡了五日,查得如何了?殿下可知道?”
乐昌摇了摇头,泄气道:“说线索都断了。父皇遣三皇兄和五皇兄与大理寺一同调查,将祭师的尸体、器具、物品以及住所都查了个遍,来往的人涉及太多,还未清查完。据五皇兄说,这一行人两年前打着蜀地傩戏的旗号混入京中,没多久在京城混得是风生水起,深受达官贵人的追捧,常常去请谶纬,涉及人的太广太杂。”
“都断了?”
不可能,只要是人就会出现纰漏,况且在京城两年之久,不可能毫无线索可言。
养这数十死士,还是刀刀夺人性命的恶徒,定是要大量的金银钱财,通常只有豪门望族才豢养得起。
同时为了防止他们叛变,泄露身份和机密,不可能任其在京中逍遥自在,必定有专人管理。
除非是有人刻意抹去,又或者根本没有断……
乐昌闻言,气愤道:“若是只有大理寺那群废物,怕是他们办事不力。可……两位皇兄都在查,也说线索断了,没了办法,接受过祭典的官员,包括你父亲,全部押入天牢。”
话毕,又补充道:“不过,五皇兄托了人在狱中照拂陆大人,想来应是无大碍。就是天牢阴湿寒冷,怕还是会受点罪。”
“为何?”
看着她愣神,乐昌笑了起来,手指绞着她的发尾:“傻华儿,你从刺客手中救下母后呀。母后虽不是皇兄生母,但他是自小养在母后身边,早已把母后当成生母看待,只是安排狱卒照拂这等小事也不足为奇。”
陆银华没有心思考虑多余的事情,得知父亲尚且安好,心中大石便放下。
她指尖点着掌心,垂首思索着。
礼部选用傩戏祭师不可能不对他们身份来历调查,他们能逃过经过层层筛选和审查,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傩戏所用的法器应当都挫过锋,不应是真枪实箭,如果将这些都带入内庭,确实是个难事,除非……有人接应。
是否是有官员参与其中?
“从前祭祀所用的祭师呢?为何这次会选用他们?”
“不知,五皇兄未曾同我说过。”乐昌茫然地摇头。
陆银华思索片刻,眉心微蹙。
能从乐昌这里得知的线索太少了。若父亲因这冤假错案被定了罪,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该从何处下手,困于皇宫内能接触到的人就那么几个,无非是宫娥内侍,还有公主、皇子以及皇后。
皇子……对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皆在协理此案。
五皇子……照拂了父亲,应是个好相与的人。
那该如何同他搭上线,套取案件信息?
她正欲再说时,听见捧着食盒的穗儿和桃桃推门而入的声音,落到嗓子眼的话只得咽回去:“穗儿回来了。殿下,我困了。”
话头转变太快,乐昌一时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啊?喔。穗儿回来了,你吃点糕点再睡。”
待一切安定,陆银华躺平在床上,方才劳心让她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虚弱,心中一直还在思索如何和五皇子搭上线。
在乐昌离开之际,精神不济的她才含糊道:“殿下,我还是担心父亲。可否托殿下让我拜见五皇子殿下,求他在前往天牢查案时能同我父亲带句平安。”
“那天亮了,我就让皇兄过来,他也想问你些事。”乐昌柔声道。
陆银华轻轻点了点头,眼皮沉沉。
“殿下,一切都会好的。”说完人就沉沉睡去。
睡意朦胧中,时隔数年,在陆银华的梦中再一次浮现了戴着朱雀面的那人。
他一身劲装站在人潮汹涌处,而她坐在马车上疾驰而过,她慌忙地掀开车帘与他四目相对,匆匆一眼,他便消失在人海深处。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