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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六 章 ...

  •   第六章

      大公爵府的二公子是笑得最大声的,他对茫然不知所措的沃亚招了招手:
      “叫沃亚是吧?你们艺团的领班真不负责任啊,过来,我教你怎么敬酒。”
      沃亚犹豫了。迟钝如他,也看得出今晚头等席呈三角方位坐着的几个人,都不是一伙,起码另外两个角上落坐的人和请他来表演的大王子不是一伙。然后,自己貌似成了这些人此次摩擦中的牺牲品。
      “过来。”二公子第二次开口,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味道,“别让我说第三遍。”
      此时,沃亚的大脑也在急速思考:他很想过去,但是出钱带他来宴会的毕竟是大王子,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不知之后会不会被找麻烦或者赔钱?可是如果留下不去,他又怕大王子还要他敬那个似乎有特殊含义的酒,对面那个男人又不知是什么身份,不过无论是什么身份他也得罪不起……
      沃亚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得罪谁的下场会更惨,现在也不容他多想——横竖是个死,大不了到时候逃走好了。于是他怯怯地瞄了大王子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对面走去,起码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和大王子一样的武人,沃亚实在是对大王子的臂力心有余悸。
      但才走到一半,他却在二公子胜利般的笑容中僵住了脚步。
      因为他无意间瞄到了二公子的侧席,一个对上他双眼的坏心眼的舞姬朝他眨眨眼,端起桌上一杯酒倒进嘴里;就在沃亚疑惑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她拉过了身边在看好戏的男人,勾住他的脖子凑上了嘴,男人很高兴地和她四唇相贴,还一边又吸又咬地,红色的酒液从她嘴角溢出了一点,但从男人一动一动的喉结看了,大部分酒师被他吞了。
      舞姬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沃亚脸上移开,仿佛在对他说这才叫“敬酒”。
      沃亚终于明白刚才周围人哄笑的原因,双腿僵硬得完全动不了,前面的二公子也像方才的大王子一样越来越挂不住笑脸,眼神越来越冷。
      沃亚觉得冷汗快把背上的衣服渗透了,心里哀号着谁来救救我。但包围着他的只是一堆看好戏的或是猥琐的目光,根本没有人试图上前解围。不是没人想,只是谁叫今晚对上的刚好是两个最大的敌对派系之二?若是平常的小场合还可以争风吃醋风流一下,可是现在谁敢为了一点小甜头去当出头鸟。
      不少人偷偷观察三王子,却见他悠闲自得地品着酒,丝毫没有插一脚的意思。
      很多人已经在暗地里默默摇头。两位人物身边人才多的是,这样让双方都尴尬的僵局不会持续很久的,大概等众人的哄声静下来就会有人出来解围,类似的争斗中的小插曲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是,无论怎样收场,这个纯真、才能得天独厚的年轻歌伶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时候,一个几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人站起身,向大厅中央走去。所经之处,刚刚还在哄笑起声的人们都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动作静默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
      达罗米尔并没有直接走向惶惶不知所措的歌伶,而是走到从头到尾,真正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公爵世子面前。
      “世子殿下,谢谢您刚才提醒我留意这个节目,歌声非常美妙。”
      大公爵世子看着他,装着琥珀色佳酿的透明酒杯靠在似笑非笑的唇角:“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既然父亲大人赐予了你‘迪克西’这个姓氏,那你就算是我弟弟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达罗米尔笑了一下,行了一礼,转头走到那个和众人一样瞪大了眼望着他的歌伶身边,左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带着他一起转身面向大王子:
      “大殿下,首先,我非常感谢您今晚邀请我来参加这个宴会,因为这真是今年里我参加过的最值得回味的一次私人宴会,”达罗米尔一脸的真诚,琥珀色的漂亮双眼直视着表情微妙的大王子。“尤其是刚才,我听到了堪比天籁的动人歌声,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享受。这位小先生是大殿下请来献艺的,那么我还得再一次诚挚地感谢殿下。”
      说完他还向着大王子深深鞠躬,右掌轻按一下胸口,行了一个贵族对贵族的非常高的礼节。
      “不过,很遗憾的是,”达罗米尔的表情不丰富,所以很难看出他是否真的很遗憾,“明天还有繁重的工作在等着我,因此不得不先行告辞……我真的非常遗憾,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有更精彩的压轴场面,而我却不得不错过。”
      “为了在座的大人们不会体验到我的这份遗憾,请允许我将这位不懂礼貌的小先生送走,尽管他的歌声美妙,但是冒犯了尊贵的大人们,就没有资格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大王子哼了一声,嘴角却是略微弯起:“既然达西卿喜欢这个歌伶,那么就送给你吧。或许,你能抽空教教他基本的礼貌?”
      达罗米尔难得微笑了起来:“在下的礼仪是半路出家,也没有好到可以教人的地步,不过我会尽量的,谢谢殿下的美意。”
      说完,没等身后反应过来的二公子想好说什么,他就拉过年轻的歌伶,大步走出了大厅正门。

      马车的轮子在夜晚寂静的大街上骨碌碌地响,马车内也是一片安静。
      “那个……大人……”
      过了很久,莫名其妙被拉上了车的少年才惴惴地开口。
      “我说过的,不用叫我大人,维卡。”达罗米尔在车厢的格子里找了找,拿出了一个杯子,和一瓶不知名的液体,“你要来点吗?刚才唱了那么久,口渴了吧?”
      “还、还好……”沃亚,应该叫维卡,讪笑着道,不过放松了一点,伸手接过达罗米尔递到他面前的杯子,“你,呃,达、达西对吧?我真的可以这样叫?”
      “可以。”他语气带着难察的低柔,眼中带笑:“我的全名,达罗米尔·迪克西,不过朋友们通常都叫我达西。”
      “哎,这、这样啊……”维卡脸好像有点红,不过他的妆掩盖了脸色的大部分变化,“我是、我全名是……不对,我没有姓,我就叫维卡,‘维拉多亚捡回来的卡卡’。呃,‘卡卡’是方言,有点类似孤儿或者不知名者的意思。‘沃亚’是领班给我取的艺名,他说是‘小却很亮的星星’的意思。”
      “嗯,‘沃亚’这名字确实取得贴切,不过念起来有点奇怪。”
      “对啊!”维卡使劲地点头,有点沮丧的样子,“好听的名字都被前辈们挑光了,我只好用这个。馨纱大姐说,以后还有机会改名的。”
      “她骗你的。一个伶人一生只会有一个艺名,那是对行业的尊重,也是自己独一无二的招牌,极少数情况才会改,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
      达罗米尔边说边又在车厢的角落翻找出了……干净的毛巾和清水?“你的妆有些掉了,涂了很多吗?我帮你擦掉吧,还是你自己来?”
      维卡还没为自己被骗了的事实反应过来,就被他后面的话惊到了,“掉粉了?!我、我自己来就好!就说不需要涂这么多了……我看过有个经常来艺团介绍人做工的大娘,粉涂得特别厚,说话大声了脸就簌簌地往下掉渣,好恐怖!”
      达罗米尔不由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个被称之为大娘年纪的浓妆掉渣女人……他假装低头整理车厢格子里的物品,掩盖自己抽搐的嘴角。
      后来,看着维卡有点慌张又不熟练地把自己揉成了花脸,他再度有了大笑的冲动。最后那个妆是在达罗米尔的帮助下才擦干净了。

      “果然还是这样干干净净最顺眼。”达罗米尔满意地点点头,看得维卡又红了耳朵,“我发现你真容易害羞啊,你这样真的适合呆在艺术团那种地方吗?”
      维卡有点奇怪地抬起头:“为什么?当正式团员,薪金比杂工高多了。而且领班说,我只要唱歌给客人听就可以了。”
      “哦?经过了今晚这样的事,你还觉得单单是唱唱歌就行?”达罗米尔挑眉。
      “呃……”维卡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反正、反正大王子不是把我给你了吗?现在这样,算是变成你把我‘包’下了么?领班给我念过规定的,有了专门客人的艺人,除了团里有召集或者大表演,不需要额外工作,每个月固定上交一定的出场费就行了。那从现在开始,我只要唱歌给你听就行了吧?还、还是……”
      说着说着他头就低了下去,最后的声音小得跟虫子叫似的:“还是你也喜欢别人那样给你敬酒的?那是贵族老爷们的礼仪?”
      达罗米尔愣了一下,回想起临走之前大王子确实说过“那就送给你”这样的话。也许不用到明天一早,他“包”下了一个歌伶的新闻就会传遍全城;如果他现在只是送他回圣莉莎莱歌苑一走了事,那么看起来就像是维卡也为他所不喜而被抛弃了,那么流言就会让无辜的维卡莫名其妙地得罪完了大王子二公子以及新上任的骑兵统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个麻烦。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时冲动想帮他解围,却变成了必须得对他负责了呢?
      “其实,那个‘出场费’应该由我来付。”想了想,不知怎么接下去,达罗米尔干脆先敲敲车门,然后打开小窗对车夫说:“改道,不去圣莉莎莱歌苑了,直接回去吧。”
      车夫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马上执行了指令:“是,主人。”
      “维卡,”关上小窗后,他才继续对维卡开口,“对不起,我失虑了。这样子吧,为了你的名声和安全着想,这段时间先住到我这里,等今晚的新闻过去之后,我再送你回歌苑好了。我会派人通知歌苑那边。”
      看着维卡小心的眼神,他尽可能地放轻语调:“当然,我会一直‘包’着你,也不会要你做那种事情的。”
      维卡看着他的双眼,心里没由来地忽然觉得踏实,一种奇特的信任感在心底升起。
      “……谢谢你。”
      “不用道谢,你可以用劳动来换取,例如说,唱歌给我听。”
      维卡笑了,高兴得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当然!我还会很多好听的曲子,我会慢慢唱给你听!”
      瞄了眼握着自己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达罗米尔语气温柔:“乐意之极。”

      【风土人情】
      关于“包养”:
      “包养”只是民间通俗的说法,上流社会喜欢使用的词汇是“交流艺术乐趣”。
      即当他们看中或喜爱上一个艺伶的表演时,会愿意出钱出力地捧起对方的名气,例如成为其“票客”——即只要是这位艺伶有公开的演出,都会前往观赏,长期的捧场。而等双方更熟悉了之后,贵族一方也会在府上举办宴会时,友情邀其“出场”增色。甚至很多后来投缘而成为了朋友,融入对方圈子,私交甚好,平日也会有所来往。
      可是后来,尤其在某些奢靡成风的国家,这项活动被一些纨绔子弟的行为扭曲了含义,让这种交流染上了□□交易的阴影。甚至某些艺团里,只要“票客”们付得起一个艺伶对应的身价,就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要求艺伶只为自己服务,甚至可以带回自己府上居住。有些艺伶并不愿屈服于这样的侮辱,也从来不乏反抗的故事;不过在民间终究是出现了“包养”这种暧昧说法,当看到某个权贵名流在关注或者成为某个艺伶“票客”的时候,就会开始八卦和流言,令人想入非非。
      尽管如此,伶人们甚至还常被一些自命清高的学者贬低为“有钱人的高级娼妓”,但他们实际上和娼妓还是大大不同的。他们服务的内容是艺术表演,对象也并不只有上流社会,而是为包括平民在内的所有大众提供艺术享受和娱乐,一个好的艺人同时在民间也具有不错的声望。同时,追捧名伶,还兼具有让权贵们炫耀自身财富与修养品味的微妙作用。
      大陆的歌剧院和艺团文化历史悠久,演绎了世间或真实或想象的诸多故事,而他们本身也是一个饱含了悲剧和喜剧的剧本。例如,在与上流贵族们的来往中,也不乏有真心动情的浪漫例子,是街头吟游诗人爱传唱的题材,也是很多受欢迎的歌剧曲目的故事蓝本;同时,渴望能被权贵看上,也是一些出身贫寒、天赋不高、又不甘低贱的艺伶们憧憬无比的出路,但终因幻想太美好而只收获了毁灭的故事,也是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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