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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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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回身与座上的君王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便明白了这场宴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然回到座位后不语,心里甚至怀疑自己当年说出神迹救下她的决定是否正确。若白信年真的入住东宫,倒是完全纳入皇室眼皮子底下,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倒是生不如死。
这场宴席接近尾声时,元贺的座位旁边已然摆满了周遭女眷送的风铃花。按照西国的习俗,男女若有一方对彼此心动的,便可在对方的身旁放置一朵风铃花表明心意,也昭示对方有人暗许。
这场宴席既然是为元贺设置的,自然早早有人备好风铃花为家族亦或为前程搏一搏。白信年看着对面元贺旁边的风铃花,暗自思纣多得都能到大街上抢花市的生意。
而就在她因风铃花走神的那刻,元媚忽然起身拿走独属于元贺的风铃花缓缓走向白信年,并将它放在白信年身旁。白信年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霎时有些慌乱,脸上染了一层红晕,只好站起身来询问:“公主……”
元媚忽然打断她的话语,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兄长面子薄,本主替她,希望郡主莫介意。”
白信年张了张嘴,看向座上正笑着看向这边的西国君主,明白这场做好的局,她非入不可。她是受神迹所保的人,被西国少司命说能助西国的人,但同时也身负东国公主的身份,这下一举两得,实是应了那句——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白信年缓慢接过风铃花,眼神投到正在浅笑与她对视的元贺,显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不过他可是西国当朝太子,她也知道不能依据外表观人,心底暗自嘀咕不能小瞧了他。
“端慧谢过公主抬爱,谢过殿下厚爱,端慧恭敬不如……从命。”她循着西国的礼仪缓缓向元贺的方向拜去,余光瞥见一旁的女眷面露不悦,微微蹙了眉头。
这种不适感和被少司命押送到西国的那一晚上一模一样,那晚是她最后一次作为东国人士活在这世上。那时侍女剪去她作为东国习俗辫的长长的辫子,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少司命问她要不要学着西国样式编一头新式发髻。
她看着与东国样式明显不同的铜镜,看着一旁侍女不屑的面容,紧紧地捏着她们递过来的檀木梳,却从容地点了点头。
少司命一看才叹了口气:“你这个小姑娘确实聪慧,懂得忍耐,你一介亡国公主,就已经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啊。”
白信年那时的声音还很稚嫩,她沙哑着嗓音问少司命:“为何要救我?”
“我无论你信不信,神迹确确实实是真的,明日你就要封为西国郡主了,你要抛却以前的公主身份。”
白信年从宴席打道回府时,无端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在议论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清高劲儿,恭敬不如从命,弄得好像她多不愿意。本已经是亡国公主的卑贱身份,封了郡主很能展现君主仁慈了,真是不知道为何她能挤掉西国本地人当这个侧妃,她也不看看她端得起吗?”
她踏上轿子装作听不见声音,充耳不闻这些议论和低语,只掀开帘子看着身旁路过的宫道。西国宫道冗长又曲折,两旁朱红色的宫墙将湛蓝天空割裂成细碎的形状,高墙之内辨不清太阳的方位。
她有时觉得自踏上西国领土的一刻,这辈子就困在这宫道中了。
“本宫竟不知这西国城中,也有人小肚鸡肠持小人心思?”元贺随元媚离席登上铜辇后,无意中听见细碎的声音,转头看着她默然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阴沉,低声开口道,“在天子脚下,就敢出此等妄言?”
白信年掀帘子的手一顿,循声去看只见那些碎嘴子的女眷退在一旁低头看着宫道,女眷面前元贺绷着脸坐在铜辇上。他作为西国的太子,自己早在郡主府中听闻过他的名字,当时阅览他画像和传记只觉是一位温润公子模样的人物,此处棱角分明的侧脸只含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压,眉眼内还藏着侠气和适才见过的纨绔气息,但更多的却是身为皇家子嗣的富贵气息和严肃。
“本宫不希望再听见刚才的言论。”元贺撇下一句话便偏头与她对视,示意侍人将铜辇折回一截,她想起来行礼被他冷声阻止,“礼数不必了,本宫只希望若有刚才的局面你能出声对抗一二,你是太子府的侧妃,代表着将会是皇家脸面,本宫不会娶一个哑巴妃子。”
明明是在助她解围,本意是维护皇家颜面,可入了白信年的耳朵便是要她挺直身板迎接挑战的意思。她左手隐隐握成拳,按捺住恨不得将他打一顿的心思,低声道:“是,谢殿下解围。”
待她抬眸看去时只看到铜辇远去,由于阳光而在宫道边投下狭长的影子。西国的君主等级制度没有东国那么浓烈,但她也知道没有让当朝太子与她平起平坐交谈的道理,恐怕又会成为街头巷尾的闲话,一阵懊悔适才没能执拗到底。
他这位太子倒挺悠闲,街角谈论的无非是他多么喜爱新封的侧妃,又能展现对皇帝的认同与忠诚。而她只能讨个没趣,入住东宫指不定会受到太子妃和其他妾室的不满。
白信年到了郡主府的当头,皇帝指派的教习姑姑也到了,她邀姑姑到内室相谈又备下了茶水。教习姑姑面上虽然平静如风,但心里却揣着复杂的事端,对于这场婚事连姑姑都不知道应该表露出高兴还是表露出无奈惋惜的态度。
“端慧郡主,老身先给您讲些太子殿下的东宫相关事宜,好让您先熟知一些人士往来。再者西国的礼仪和您从小受到的礼仪并无太大差别,这一方面可以不用下过多功夫,主要还是东宫的现状。”
“劳烦姑姑了,”白信年拿出来一张白纸和毛笔,显然是一副如同上课听讲的监生一般,这习惯自东国流传下来,以前贴身嬷嬷的教导总不会出错。教习姑姑见她如此,心道却是没有一点儿公主或是名门闺秀的架子,也就松了口气。“不过……圣上可否说过,端慧的嫁妆要作何?”
那教习姑姑仿佛对于这件事意料之中又不愿触碰,瞧了一眼清秀姑娘的杏仁眼眶,许久才道:“您既然贵为端慧郡主又为少司命所佑,自然有十足的福运和气运,这气运再加上西国的出雅,足以称得上当今最丰厚的了。”
出雅便是之前的东国,这答案倒的确丰厚。
她暗暗地将衣裳上象征出雅的新式花纹拽了拽,随后扬起笑容依着侍女新磨好的墨提笔写字:“姑姑,开始吧,端慧会将听到的一一记下来,好生复习。”
如此寄人篱下之人,当真能复兴敌人的国家吗?她提笔写下东宫侍妾和太子妃的名字和相关事宜,心内不禁一阵暗嘲。最终在学完侧妃礼仪和东宫各事宜后,亲送教习姑姑走后,默念着适才诵记的内容,不禁怀念她幼时无人管教也无人想起她的南阁公主时光。
那时候她并非作为一个吉祥般的存在,而是自出生便被扣上不详的帽子,后被临近死亡的生母苦苦哀求才得以远离皇宫中心生存。作为南阁公主,她活动的小小住所里仅有教习嬷嬷教她做事且让她在这宫里体会到一丁点温暖。
只不过这一切都被西国的无情铁骑踏乱,嬷嬷也为了保护她而死于弓箭之下——“公主,你要活着,为东国而活。”——
白信年到底为哪个国家而活?
对于白信年来说,东宫不过是有一个囚禁她的府邸,只是里面的人气多了离天子脚下更近了一步罢了。因为身份差距,终究是个东国的前任亡国公主,她只是坐着轿子自侧门入了东宫,盖着成亲性质的盖头在闺房等着深夜的过去。
依着教习姑姑所说,她的位置比那些妾室高一等,太子妃又压自己一头,不上不下倒是让她甚觉尴尬。元贺的太子妃她记着是当朝得势将军长女,只可惜不会祖传的独门武功,是位从小学习女德女红的名门闺秀,跟自家主母学得一手好算盘,经营事情堪称能手,不过性子倒是泼辣得很。
她盘算着明日敬茶要如何应对即将面对的一座大山,房门突兀地被吱呀打开灌进了一股冷风,而她的眉眼在认识到元贺的到来时有股委屈和隐忍。元贺进来的时候倒是大大方方,因着没有办酒席的缘故脑子里清晰分明,面对父皇生硬塞给他的美娇娘自然知道父皇什么意思。倘若看管人的本事都不会,遑论当朝太子。
元贺先是跟她喝完了合卺酒,看着其上摆置的玉如意也提不起什么掀盖头的性子,但觉得这对于白信年来说应该极为重视,便象征性地拿起玉如意预备挑盖头。白信年也不信什么称心如意的说法,见到玉如意犹犹豫豫探到盖头处,轻声道:“殿下若是不乐意的话,妾可以代劳,妾不信这些虚的东西。”
元贺愣怔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轻笑:“如果让女家自己来掀自己的盖头,届时便是本宫的不对了,这些礼仪关乎你的面子,倒不是个小事。”
到底还是名义上的郡主,玉如意和合卺酒等仪式准备妥当,不似平常地位低下的贱妾。她已经感到了圣上一番诚意,本就准备好元贺没有踏入婚房的准备和自己掀盖头的打算,现在这种情形倒是出乎意料。
元贺得到她的默许后,缓慢地用玉如意挑起盖头,盖布掉落在她手边,她看见屋里的光景后心也跟着紧了紧。白信年作为顶着徒有虚名的郡主名分的人以侧妃身份入住东宫,又是圣上赏赐的表面良缘,元贺的出现已是意外之举,他俊朗的眉眼此时出现在面前倒显得格外的不真实,让她禁不住怀疑自己所处的是梦境亦或是现实。
“本在宴席上见过端慧姑娘,惊鸿一瞥却还是抵不过如今姑娘的嫁娘容颜。”明知他是在进行再正常不过的奉承,但此言倒是提醒了她的侧妃身份,猝不及防地红了脸。虽然是有目的的侧妃缘由,但她终究还是听从言论下嫁他人了,嫁予他人的人还是比原先的郡主还是不一样的。
只不过,他称呼她的方式,倒也让她想起来这场亲事中的嫁妆。
“日后本宫便如此称你,此番曲折倒是让你委屈,你既已为侧妃,也可人前显得亲近些,本宫无甚在意。”
确实不用在意,这不正合圣上心意。她心里默默腹诽。
元贺说罢如获大赦就要踏出房门,此时他们也听到房门前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女声的埋怨,她略觉不对但见元贺并无担忧,想是东宫几个爱八卦的丫鬟或侍妾。此时她琢磨着竟站了起来,拦住他的去路:
“外面尚且有人,殿下此举在端慧面前过个眼就这样暴露给她们,难道不是违背此亲事的初衷,还……拂了端慧面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