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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密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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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朝廷事务繁多,各地天灾人祸不断,韶玉也略有耳闻。季长松累得脸颊瘦得凹陷下去,不知是受了季长松的影响,还是得知了三年前清静山上的发生的事情的真相的缘故,裴浥最近的休沐日也不待在家中了,季长松要将他引荐给三司使吕康大人,裴浥也不拒绝了。
朝中两党竞争激烈,韶玉知道一二,她惴惴不安,问裴浥:“你与宁党的人走得近,会有危险吗?”
裴浥顿了顿,道:“我现在人微言轻,自然没人盯着我。但是若我想往上爬,事情自然就会变得百般复杂了。没有人能预料到以后发生的事情。”
韶玉良久沉默。
“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或许是韶玉面上的担忧太明显,裴浥软下声音:“韶玉,我有分寸的。”
韶玉却不信任他。她冥冥之中觉得,裴浥太重感情,偶尔又很偏激,他这样的人在官场其实很容易被人欺负,也容易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裴浥要在官场做出一番事业,韶玉并没有理由阻止。
七月底的时候,嘉茵找上门来,对韶玉说:“我外祖父是八月初三的生辰。到时候徐府摆宴,豫梁许多官员都会带着妻女前来为我外祖父贺寿。宴席热闹,女眷不少,我外祖母也让我请些玩得好的小姐妹来府里玩耍,我想了想,觉得最想请的人就是你了。”
韶玉知道她身世显赫,外祖父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同平章事徐徽大人。嘉茵母亲是徐徽和夫人唯一的女儿,嘉茵又是她母亲唯一的女儿,理所当然的,嘉茵一出生后就极得徐徽夫妻的宠爱。真要说起来,这十几年来,嘉茵待在徐府的日子都要长过待在她父亲家的日子。
季长松和裴浥大半不会去为徐徽贺寿,韶玉一想到这,便犹豫着想拒绝:“如此隆重的场合,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谁敢给你脸色看,我就骂谁。”嘉茵假意凶狠,见韶玉被逗笑,她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对韶玉说:“我对外祖母提过你,说和你玩得好,我喜欢的人,我外祖母也一定会喜欢的。”
她话说到这份上,韶玉不好再拒绝:“那我就觍着脸叨扰了。”
嘉茵喜笑颜开。
八月初三,韶玉被嘉茵贴心派来的人接到徐府。
徐府花园中人来人往,嘉茵说到做到,先是将韶玉介绍给园中几位玩得好的闺秀,不待韶玉与新认识的几位姑娘说上几句话,又将她带去见了她的母亲和祖母。
嘉茵的母亲柳叶眉瓜子脸,生得明艳动人,态度却有些傲慢。她显然并不瞧得上小门小户的韶玉,潦草问了韶玉的家世后就对韶玉没了兴趣,敷衍地对韶玉点了点头后,就把韶玉撇在一边,只对着嘉茵说话。
嘉茵显然察觉到了母亲的怠慢,带韶玉出了水榭后,对韶玉道歉:“我母亲从小被我外祖父外祖母娇养,性格便有些傲……而且爱拔尖,什么都要最好的。”
父亲是同平章事,而且是独女,爱拔尖很正常。嘉茵的母亲很符合韶玉幼时对豫梁贵妇人的想象,因此听嘉茵解释后,她点头表示理解。
与嘉茵的母亲相比,嘉茵的外祖母就表现得格外友善温和了。
徐老夫人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拉过韶玉的手就夸:“长得真俊俏,名字也好听。”说着说着就将手上的翡翠镯子摘下来,顺势往韶玉的手腕上套。
韶玉推拒:“镯子贵重,老夫人待我是好意,我却不能厚脸皮收下。”
徐老夫人握着韶玉的手,制止她要摘下镯子的动作:“你不收下,我会以为你看我这老婆子不顺眼。”
韶玉顿时进退两难。她实在不习惯这种看似软和实则强硬的拉近关系的方式,也对翡翠镯子这种名贵又易碎的饰品没有偏爱。
偏嘉茵还过来附和:“你收下罢!你不收下这镯子,不仅我外祖母生气,我也要同你生气了!”
韶玉无奈收下,心下却后悔不迭,觉得今日自己不该来的。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来时还一身轻松,现在随着嘉茵走这一趟,身上莫名却背上了债。
宴席一直办到天黑。
韶玉坐在嘉茵身旁,手腕上的镯子沉甸甸的,她不得不时刻小心自己的动作,以免忽然将这镯子磕碎。嘉茵常常引她与其他人对话,但终究双方是初次见面,于是交谈起来难免亲密不足,也没太多可以共同聊的话题。
正如坐针毡的时候,男客那里突然喧闹起来,似乎是什么重要人物赶到了。翡翠镯子太宽大,稍不留意就要滑出,韶玉皱着眉头考虑现在就将镯子收起来会不会显得无礼,就听到身旁的嘉茵欢呼一声,雀跃奔向男客那处:“是我爹爹赶回来了!”
她欢欣地挽住人群中间一位长相英俊、体型高瘦的深衣男子。男子显然是长途跋涉,神情略有疲倦,但还是低头温声与嘉茵说话,怜爱地摸了摸嘉茵的头。
韶玉看清那男子的脸,整个人却如遭雷击,震在当场——这分明就是当初曾来石头巷见过绿珠的男人!绿珠从未让她与这男人见过面,但她曾无意中见过这男人和他的小厮从巷子口出来。
——就是这个男人,受绿珠所托将她送进欢喜庵里,也是这个男人,在几个月后的某一日,派人来告诉她,绿珠和阿莺死了。
明明是最炎热的夏季,韶玉却浑身战栗不止。
嘉茵回来时,见韶玉盯着自己,不由问:“怎么了?”
韶玉面色古怪,问:“你和岑大人不是兄妹关系么,原来你不姓岑?”
“……原来你以为我姓岑?”嘉茵被逗笑:“我和岑稚是表亲,不同姓,你误会啦。我的祖母是他祖父的同母胞妹,兄妹俩关系亲近,所以我与岑稚从小来往的多,关系也比其他族亲要好上许多。”
韶玉顿了顿:“所以你姓严?”
“是的,我姓严。”严嘉茵指着坐在徐徽身旁垂首聆听的生父,对韶玉说:“那是我的父亲,正三品按察使严世景。按察使是朝廷是朝廷为监察各府州的吏治而设的,是以我父亲常年在外纠察。今日他是特意从外赶回来参加我外祖父的寿宴的。”
韶玉恍然:想必三年前,严世景出现在江陵府,是因为他那时候在江陵府当按察使。
她揪住袖口,锁眉思忖:究竟如何才能与这位严大人私下见一面?关于姐姐的事情,她有太多疑窦想要问。既然姐姐当初能托他帮忙,那么在姐姐眼中,他一定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韶玉时不时回头去看男客那边的动静。
终于,她等来了机会。
见严世景从宴席上离身,转身去了花园中,韶玉也跟着起身,随便和嘉茵说了个理由后,她循着严世景去的方向,悄悄提步跟了上去。
花园幽暗,虽然廊道上一路挂着灯笼,但终究无法照亮所有的黑暗处。仆人大多在前厅侍奉客人,因此韶玉一路走来,居然也没有被人拦下询问。
她松了口气,看着严世景的身影拐进假山小径中,心中跟着一喜,连忙继续跟上。
眼下恰好是询问的好时机。
韶玉想着,倏然听到前方传来女子冷漠讥诮的声音,顿时刹住了脚,闪身躲避在一座假山后面,屏住呼吸——假山中还有人!严世景从宴席上起身,其实是为了出来与他人见面!
与他说话的人,韶玉也认得出她的声音。是嘉茵的母亲,也就是严世景的夫人,同平章事膝下独女徐嫣。
韶玉对他们夫妻间的谈话不感兴趣。她犹豫着是等夫妻俩说完话,还是干脆另找时间与严世景相见,等下一刻听到严夫人冷嘲热讽的话语,离开的想法瞬间被打消。
严夫人道:“原来你还记得我父亲的生辰。我原本以为,你为了江陵府的那个女人,打算再也不回豫梁了呢。”
她虽笑着,话中语气却极其幽怨愤恨。
严世景淡淡道:“你说的哪里话。我身为按察使,本就要常年在外巡视,这是我拿着俸禄该做的事情,与什么男人女人没半点关系。”
严夫人冷笑,咄咄逼人:“那女人死后,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若是没有怨恨,你为何要在得知那女人的死讯后,跑来与我大吵一架后,又马不停蹄地向圣上自请离开豫梁,去那偏僻的抚宁府做按察使?你当我不知道,你不就是不想再看见我么?”
严世景久久不说话。半晌后,他才压着嗓子道:“你将我喊出来,是为了与我吵架么。若你没别的话可说,我就先回去了。”
他话语中的厌烦显然惹怒了严夫人。她勃然大怒,逼问:“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这三年在外,是否又找了别的外室!你若在外生了儿子女儿,严世景,你休怪我将事情闹大!”
严世景同样愤怒。他极力克制:“我自始至终就没找过外室!三年前你逼我发毒誓,我发了,你又说你不信,背地里居然……居然……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何其残忍!”
严夫人怒不可遏:“明明是你先找外室在先!真要让你把外室带回豫梁了,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严世景失望道:“……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我回席上了。”
他转身欲走。
严夫人握住他的手腕,阴冷警告:“严世景,但凡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领着别的女人和孩子进门——你要记得,当初若没有和我的婚事,你们严家现在可就不会有现在的光景了。”
严世景心力交瘁。他甩开严夫人的手,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谁?!”面色一变,严世景疾步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借着远处廊道几个灯笼的光亮,他来到假山后面,并没有发现一个人。
严夫人不在意道:“你喊什么喊,或许是松鼠跑过了。”
也许确实是他大惊小怪了,这里毕竟是徐府。严世景想着,眉心却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