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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匪阳不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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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延秀下了山回到自己院中,推开门便看到屋内的人,他叹了口气:“老大不小了,你怎么总爱往我这里跑。”
瘫在椅子上的武延安头也没抬,慢悠悠道:“无聊啊,让你和我去挽香楼玩你又不去。”
如今武家又重新崛起,表面上看着是深受李显信任,实则只是成为了他手中的刀,如今武三思和张柬之、恒彦范等人的对峙越来越明显,朝堂上的局势宛如紧绷的弦,一群神仙打架,武延安才不愿意跑前面去做炮灰小鬼,近日来在府上待的时间比往常多了许多。
他看武延秀没搭理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你说这人可真奇怪,之前圣上在东宫做太子时行事小心,平常说话也谨慎得不得了,宛如一只猎场里的兔子,如今上位不到一年,棋子全都归了位,他只需稳坐仁寿殿,看着下面的人斗来斗去。”
武延秀白了他一眼:“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
他推开一旁的窗户,看着院墙那头的那棵石榴树枝头浓烈似火的花朵,想起去年送给李裹儿的那一盒石榴,今年要不要送呢。
“那我们不聊这个,聊点其他的。”武延安不怀好意地看着窗边的人,“你今日出城干嘛去了?”
“法云寺。”
武延安闻言面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那位姑娘如今在那里。”
窗边的人缓缓回头,还未出手时坐在椅子上的武延安瞬间弹起,抱着臂靠在一旁的架子上,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就知道你要揍我,不过——”
他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东西朝武延秀晃了晃,说:“这是什么?”
那是一只青玉长簪,簪首是一只雕刻的飞凤,不过看着制工不佳,飞凤身上的纹理雕得并不清晰,玉也是普通的玉。至少在他看来没什么稀奇的,与他平日里送给那些红颜知己的簪子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他送人的那些。
武延秀在刚看到那东西时皱了下眉头,而后神情便又放松下来,挑了下眉毛语气轻松:“你喜欢就送你了。”
武延安显然不想让他转移话题,嘁了一声:“一看你就没有经验吧,送人也不知道选个好点的,这是还没送出去,还是送出去被人家退回来了?”
看他没接话,武延安慢慢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子上凑到武延秀面前打量他的神情,而后有一丝不可置信。
“看你这表情,不会真是人家不要退回来了吧。”
窗户旁架子上白瓷束口瓶中的素莲低垂着头,在这室内无声的静默中,一片粉色花瓣“啪嗒”落在架子上面,两人都被这细微声响吸引视线,武延秀看着窗外站在檐下的归青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他有事禀报。
武延安还不肯罢休,非得问出个好歹,对面人脸上那黯然神伤的表情实在太让他好奇了,武延秀这长相在京中也算上乘,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失败了呢。
“没送她。”
武延秀一开始买这根簪子就不是为了送出去,当时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看着洛水河边人来人往,一旁的小贩问他是不是在等人时,他便在一堆珠宝里面选了这个。他当时并未在等人,买东西也并非要送人,因为他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但那夜李裹儿在挽香楼上的临风一瞥让他突然有了贪念,他不想离开洛阳了。
洛水河畔高楼之上的神女,是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他对洛阳有了留恋,这个勉强算是他第二故乡的地方。
武延安看着他伸手捻起那边花瓣,面上神情也瞬间变得柔和,觉得很是神奇,问道:“为什么不送呢?”
不论从学识、样貌、家世等各种方面来说,对方都应该没有拒绝武延秀的理由。
“因为不需要我送,人家有丈夫,没理由收我的东西。”
武延安蓦地起身,手中的簪子也顺势落地,“啪”地一声脆响便瞬间碎裂成三截,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面前的人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他转头打量了一眼屋内,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他又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武延秀的额头,痛心疾首道:“我的好哥哥,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整日往那些寺庙跑得多导致中邪了。”
武延秀拂开他的手,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奇怪的,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千百种,他只不过在这段缘分里晚到了而已。
武延安受不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你这样不怕被她丈夫打死吗?”
虽然武氏如今也受圣上宠信,在京中的权势和在天授帝时期无二,但强抢人妻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是断然做不得的,可觊觎别人的妻子这种行为搞不好会有人身危险。
“我怕什么,我没有去找过她,也没有给她送过东西。”武延秀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几截断簪,又用手擦了擦。
武延安实在不理解他这种看起来像是单相思的行为,苦口婆心劝道:“要不咱换个人吧,怎么就非得看上别人的东西呢。”
“她不是东西,也不属于别人。”武延秀面上神情有了一丝认真,平声开口:“她也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如今李裹儿已经受封为公主,若再给她一次机会,谁知道她会怎么选。她不属于武崇训,甚至不属于武家,因为她姓李,但凡换个性别她就有和卫王李重俊争储的资格。
不过按时间来算,公主府应该快建成了,他或许可以准备礼物了,到时候和崔明婉的一起送过去,也不会太突兀。
武延安端详着他脸上的神情从郑重变成轻松,仿佛还有一丝掩藏的窃喜,只觉得武延秀疯了,王府可能得找人来做做法驱驱邪,还是得找道士,不能再找和尚了。
檐下的归青看着武延安低头念叨着出了院子,拿出怀中的信便进了屋子。
天际炽焰如火,赤色落日缓缓下沉,院内的台阶上铺满碎金,连带着窗边那几只素莲也有一半沐浴在绯色落霞当中。
窗下人身前的桌面一角也被余晖映衬,手中酡红鸾凤在皓如霜雪的信纸上展翅欲飞,落日洒在纸面衬得那几只凤凰羽翼愈发艳丽,宛如浴火重生。
手中的信纸被武延秀渐渐攥紧,他像是一只飞上空中的风筝,颈间的那根线被人发力一拽,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自由身。
“立德坊......”
武延秀只记得那座坊内似乎都是民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既然对方已经发话了,他便只能带人去一趟。
归青犹豫半晌,低声开口:“要和程叔说一声吗?”
他们去年的两件事都办得很糟,不管是将张岩带到从政坊,还是去赵府杀宜婳,萧净程当时去了常州拜祭,回来后得知此事气得大动肝火,训斥说他们太冲动了。
武延秀将那封信又重新折好,说:“先不用,等我们去探过情况后再说。”
信上说这是可以让他官运亨天一步登顶的路子,利益这般大的事情风险想必也不会低,他看着指尖被折成小块的信纸,想起之前李裹儿给他的那片信笺残页与这一模一样,或许可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合作讲求利益对等,他需要什么都得拿对应的东西去换,他知道李裹儿是心软的人,但在这种事情上并不会心善到直接告诉他。
***
前面几个月连着下雨,到了九月时雨水便比往年少了许多,道路两旁的桂花缀满枝头,散发出的浓郁香味弥漫在整个小巷子内。
清夜看着院中光秃秃的模样,想着或许来年春日应该在角落里撒一些花草种子,之前张易之和李重福虽然会偶尔来,但并不在意这些事,对他们来说整个院子越清净越好,越不引人注意越好。但如今不同了,他们换了主子,总得让这院子换个气象。
他坐在台阶上,看着自己久未出鞘的刀刃,他们这个院子里的人仿佛也同这把刀一样,没有发挥本身应有价值的那天。张易之和李重福都差了点运气,经年日月地守着宝藏,一个死在了刀锋出鞘前夕,一个被迫离开京城,放弃手中的宝刀。不过好在自己本就是为了求财,平安无事把钱赚了更好。
等到夜半时屋顶值守的侍卫换人,屋檐上下来的侍卫看着阶上的人,疑惑道:“大哥怎么还在这里?”
清夜刚准备挥手让他们去休息,便听得院外的动静,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听着院墙之外的脚步声,即便对方已经动作极轻,但还是与素日安静的巷子有差别。
他慢慢起身,朝屋顶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便带着人轻声靠近院墙。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下一秒几枚飞刃破开皎皎月色向屋顶上的人飞去,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屋顶的几个侍卫依旧是防守的姿态。
清夜听了片刻墙后的动静,朝身后的人示意,几人攀墙而上,只瞧得巷角掠过几片衣角,便趁机追了过去。
这个宅子里的东西仿若悬在头顶的一把铡刀,他们需得让这把刀维持现有的状态,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