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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匪阳不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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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云寺内松柏青青,院内水洼里倒映着云渺山上空的流云,接连几日的大雨将檐下台阶冲刷得一尘不染,连带着天空也澄澈万分。
武延秀站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那几棵松柏,脑海中却还是去岁那场大雪,李裹儿站在屋内,身前的窗户只推开了一掌宽的缝隙,向外望去便能看到薄雪压在翠色枝头,与院内的红砖青石形成十一月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一场景。
萧净程从廊下走过,看到他这幅出神的样子,眉心微微蹙起,他早在慧觉大师口中听过武延秀带李裹儿来这里治伤的事情,在他们的目标里并没有包括这一件事,不管武延秀姓什么,李裹儿的生死应该都与他没有关系。
武延秀听得脚步声在自己身旁停下,说:“去岁的大雪,今年这几个月的暴雨,天象太过异常,并不是好事。”
何止不是好事,对普通百姓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年前两个月的大雪就冻死了不少人,今年六月份的暴雨导致洛水上涨,冲走了不少人家。七八月份的暴雨让黄河南北的十几个州都遭受水灾之患,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朝中已经有上奏请圣上立太子的风声了,意指后宫干政一事。”
萧净程沉思道:“但此刻并不是立储的最好时机,卫王如今年岁也不大,朝中局势还未彻底清明,圣上不愿东宫成为任何一方势力拉拢的棋子。更何况政变到现在过去也才不到八个月,太子一词怕还是宫内的禁忌。”
正月底的那场政变虽然让李显顺利上位,但处理后续的烂摊子足够他精疲力尽,迎仙宫政变后天授帝便退居上阳宫,但李显还是每十日去上阳宫请安一次,有意淡化那场政变的影响,将政变掩饰为平和的权力交接。毕竟当年的贞观帝玄武门事变即位后,鲜少再去看被囚禁在大安宫的太上皇,也就是武德帝。
但此刻立太子确实不妥,毕竟在天下人的印象中上一位太子刚靠/逼母退位坐上龙椅,而现如今朝中的局势确实不适合再有一股势力再掺杂进来。
武延秀抬步走下台阶,说:“如今武氏再次占得上风,圣上在朝中也已经有了自己扶植的势力,接下来便是对那几位的清洗了。”
李显上位后的半年多基本就是在处理朝中对自己的威胁,对张柬之、恒彦范等人的实迁明贬,虽然已经被封王,势力却被大大消减,而在这些空位上补上了李显在东宫时的旧部。而因恒彦范等人不断上奏由亲王降级成了郡王的武氏则成为了帝王手中的另一把刀,用来对付政变那夜在迎仙宫长生殿内同他一起逼迫天授帝退位的人。
如今中书和门下都是东宫旧部,诏书起草、政务决策的权力又回到李显手中,不过短短半年多,立在帝王塌侧让他整夜难免地相权威胁早已被化解,如今他只需稳坐龙椅,看着武家处理张柬之、恒彦范等。
院内并不像去岁冬天那样荒芜,此时虽已至夏末,但绿意未减。
武延秀看着阶下青石缝隙中的一颗杂草,低声感慨:“也就只有这里还能长出来这东西了。”
法云寺内整日檀香缭绕,又有高僧每日诵经,至纯至净无杂念,正是适宜万物生长的最好的地方。
两人绕过寺中的大殿,站在寺内的焚香鼎前能看到远在洛阳城内高耸入云的万象神宫和金碧辉煌的通天塔,整个大唐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却浸满了鲜血。
萧净程看着殿内跪坐在地垂首诵经的僧众,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张家在常州的商号之前是由一个女人负责,张家出事之后那商号又换了个掌柜,按理来说原本的生意都该停掉,东西全部归到县衙,但是不知为何就只停了他们出海的生意。”
“女人?”武延秀并未在意他的后半部分话,如今张氏已灭,余下的全部流放到了岭南,一路上想必死得也不剩多少了,他们在常州的生意被人趁机接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之前从未听过张家放在常州的是个女人。
萧净程点了点头:“不过那女子甚少露面,除了她身边的人之外没人见过她,连负责生意的老板也只和她近卫联系。”
“年纪大小呢?”
“不知,不过就对方的生意头脑来说阅历想必不低,在常州的生意人中影响力不小,不然刺史也不会将张家的商船扣下,断了他们出海的路子。”
武延秀沉思半晌,张家年纪不小的女子他一时还真想不到,不过如今想必也没有什么威胁了,张家的商队再也无法进京了。
山间的清风掠过殿宇,檐下的铁马发出清脆声响,和着殿内的喃喃诵经声一起入了云霄。
武延秀看着山顶的那片竹林,问道:“如今的掌柜姓什么?”
“姓陆。”
***
梁王府内池中满片翠叶中簇拥着亭亭而立的荷花轻轻摇曳,虽然其中不少荷花已经凋谢,但依然有淡淡清香随风袭过檐下进入庭内,仿佛可以凭此消退一丝夏末的暑气。
身后工部的官员立在李裹儿身后,看着她手中的册子一页页翻过,公主府基本上已经修建完成,如今只剩下一些简单的收尾工程,他今日来是看李裹儿对院内种植的花树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这里是杏树?”李裹儿指着册子上的一处说道。
陈温连忙应声:“回公主,前院这里是杏树,杏树比其他树开花较早,所以便在这里植种几棵,到时公主府的春意便可自此始。”
“不要这个。”李裹儿还记得后院那棵三年前就枯死的杏树,所以果断拒绝这个提议。
厅内虽置了冰鉴,但陈温此刻依然觉得自己后背浸湿,并无丝毫凉意,额间也有细密汗珠渗出,他拿起帕子轻声擦拭。
自从年初李显即位之后,各公主府邸的筹建便开始了,再加上两月前洛水暴涨导致城内民宅被冲,整个工部今年忙得晕头转向。如今公主府的修建准备收尾,这并不算一件肥差,圣上因为体恤各公主年少流放房州吃的苦,门下审核过的预算虽足,但耐不住这几个公主都不是好伺候的主,恨不得将自己府邸的修建规制超过亲王府邸。
册子被翻到最后一页时,李裹儿清楚地听到身旁的人松了一口气,她合上册子将其递给陈温,看着对方浸湿的鬓边,沉吟片刻说道:“将前院的杏树全部改种成李树,其余的就不用再改了。”
陈温接过册子胸中郁气全无,听着李裹儿干脆地吩咐忍住了想要鞠躬的冲动,俯身询问:“公主若是再无其他事,臣便退下了。”
“陈大人方才是从我二姐那边过来的?”
陈温听着这句话心中一紧,难道是自己方才放松的神情太过明显了,眨了眨眼干巴巴回道:“是的,上午去的是裴府。”
宜城公主李裳秋嫁的是左监门卫中郎将裴巽,陈温上午在那里耽误了不少时间,李裳秋不是对院中所植花树不满意,就是对屋顶的角脊不满意,让他心疲力竭,不过此刻相比之下,李裹儿要比对方要求少很多。
李裹儿没再问话,朝一旁的侍女吩咐道:“送陈大人。”
陈温又俯身行完礼才从厅内退出,跟着侍女走到廊下时看到迎面走过一个侍卫,对方并未对他留神,径直从身边走过。
“如今张氏已诛,父皇也已经追封我阿兄,你也不必再留在这里了。”李裹儿站在檐下,看着惠风吹起水面成片的荷叶。
玄云静立在一旁,她说得没错,邵王李重润已经在三个月前被李显追封为懿德太子,他的挚友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张氏也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何如菡也已经随李重福去了均州。
他看着檐下的那个空鸟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说道:“何家至今能留在京中承的是公主的情。”
何家与张家曾有姻亲,后来又与谯王府结亲,如今张氏已经覆灭,谯王也被流放出京,何襄如今却依旧在中丞的位子上,这是因为李裹儿向李显和韦清蓉替何家求过情。
“......何姑娘的事,我很抱歉。”
李裹儿是真的没想到李重福即便欺骗李显也要把何如菡带出京,她对她这个大哥的了解果然不多,不过就对方离京前留给自己的东西和告知的消息她又没办法彻底谴责他。
玄云摇了摇头,他对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抱希望,不过何家不知道他们能留在京中是因为李裹儿,但是他不能装作不知。
“等找到谯王殿下说的那位姑娘我再离开吧,也算是我为公主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裹儿回身看着他,倒是对此回答并不意外,几年的接触下来,她发现玄云是真的很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所以并没有拒绝他的这一请求。
张氏出事之后,张家余下的人都被流放到了岭南,沿途都有官差看守,但李重福说他的人并没有找到那个女子,莫非人早在流放之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