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别墅》桃下亮

15、第十五章

　　方夏静静地坐了一会，玫瑰却似乎不喜欢任人玩弄，倔强地竖起它的刺。手指轻微的疼痛使得方夏立刻回过神来，他收回手，叹息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等做完这些，他站起来，捧着那束玫瑰走进了卧室。
　　他平时最喜欢蓝玫瑰了，方夏每天都会在他的床头插上一束，渐渐地已经习惯了。
　　方夏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将花插入床头柜子上的花瓶里。
　　靠近顾末忆，他才听见顾末忆说着什么。
　　他好奇地贴近，两人只有半拳的距离。
　　他听见顾末忆在喊小忆，像以前那样喊这个名字。
　　方夏提了提心，不一会儿又放下了。他又默默离开了房间，走进了隔壁的书房。
　　整幢别墅似乎睡着了，雨也不下了，风也不刮了，安静得有点可怕。
　　顾末忆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间，周围的一切慢慢虚化，闭眼再睁眼，眼前就变成一片白色。
　　没反应过来，画面一转，顾末忆就站在了深林里，一阵风刮过，树叶不情愿似的落在顾末忆的肩上，还没站稳，又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
　　手里还存有余温，顾末忆突然意识过来，他脸色一变，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突然脚步一顿，前方出现了一个背影。
　　“你是谁？”顾末忆奋力追过去，试图看清来人。
　　那人没听到似的，一直往前走，渐渐走入迷雾中，顾末忆看不到他了。
　　“哥，哥。”
　　顾末忆听到有人这么叫他。
　　“你在哪？你是谁？”顾末忆站在雾里，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微弱又嘶哑。
　　“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每天开心。”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耳边的风声使得本来微弱的声音更显得虚弱，像一根细丝，稍不留意就会断裂。
　　顾末忆站在原地不动，放慢了呼吸，他不敢动，生怕自己的动作惊扰了那根丝线。
　　画面一转，顾末忆站在一面镜子前面，镜子里面的自己正在对着自己，与他不同，“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睡衣，像刚睡醒似的，睡眼惺忪，疲惫地伸着懒腰。
　　顾末忆抬手敲了敲镜子。
　　“咚咚…”
　　镜子里的人好像被打扰了，不耐烦地抬眼看向顾末忆，时间静止了好几秒，“他”突然笑了，挥动右手打招呼道，“你好啊。”
　　顾末忆连忙退后几步，待站稳后，不敢相信地看着和他打招呼的自己。
　　“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他”斜歪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顾末忆的眼神带有深深的不解。
　　未等顾末忆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镜子里从容地走了出来。
　　“你是谁，你别过来。”
　　“我是你啊，怎么你不认识我了？”“他”走到顾末忆的身边，擒住他的下巴，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顾末忆还是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
　　“我？”
　　顾末忆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哪里像“他”。无论气质还是神情，都和自己不一样。
　　“对啊，你把我关在这里好久了，不过既然你找到我了，那这样的你就永远不要出来了。”“他”大笑一声，然后搭上顾末忆的肩膀，趁他不注意，用力把他推进了镜子里。
　　“啊…”
　　顾末忆从床上醒来，大口喘着气，头上冷汗直冒，他立马坐起来，又快步走进浴室洗了把脸，抬头就看到前面的镜子，身体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满脸疲惫，倒也不是很吓人，不过盯着久了，顾末忆还是会担心下一秒里面的自己会走出来。
　　“小顾，醒了吗？”
　　顾末忆回过神，慌乱地打开手龙头，又冲了一把脸，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傍晚了，原来睡了这么久了。
　　方夏打完招呼，见里面没动静，就直接走了进来，看见顾末忆刚好从浴室里出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方夏走过来，担忧地道。
　　“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
　　“又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方夏坐在床边，对着顾末忆道，他其实是怕顾末忆想起什么来。
　　“我梦见另一个我，他说什么现在的我不是我，他要出来。”刚刚脑袋里还乱七八糟的，现在看到方夏，就舒服了，顾末忆坐在方夏的旁边，低头道。
　　“另一个你？”方夏若有所思。
　　“对，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不就是顾末忆吗？”方夏抬眼，看着他，双手向后撑着，试探道。
　　“可是，我有点怀疑了，没人能证明我的身份，那个奇怪的梦好像在告诉我什么。”顾末忆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现在想想，他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那他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方夏搭在顾末忆的肩上，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口道，“谁说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你想知道你是谁吗？你问我啊，我知道。”
　　顾末忆有没有朋友他不知道，可能有吧，不过，这么多年都没见联系他，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朋友。反正他也不需要朋友，一个人习惯了。
　　“你能告诉我以前的事吗？我是怎么认识你的？”顾末忆不清楚这个明明没有出现在他记忆你的人，这个仅认识三天的人可以让他信任。
　　“你就是顾末忆，关于你的身世，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孤儿，没有父母，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座山上，你当时迷路了。”
　　那时候的山不像这样荒芜，幽深寂静。当时可是价值很高的别墅区，空气好，环境也好，有山有水，有钱人喜静，方家少爷就是这样，买了一幢别墅，每天无事就往山上跑。
　　那天是方夏的生日，方夏父母带着他在市区玩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车子不能开上山，方夏爸爸就把车子停在山下的停车场，幸好山路好走。他工作忙，一般就住在市区，很少回这边，今天也是送方夏回来，顺便看看。
　　方夏走下车，趁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了旁边去玩。将手上的玩具球往上抛，又接住再抛，一个失手，不小心就滚到了一棵大树面前。
　　正当方夏弯下腰去捡球的时候，树后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方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小男孩从树后钻出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像是在向吓到他表示歉意。
　　“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看着方夏，又看着自己脚边的球，他俯身捡起，然后递给方夏。
　　“谢谢。”
　　“你好，我叫顾末忆。”
　　“我叫方夏。”
　　方夏妈妈挂掉电话，本想推掉工作，好好陪儿子一天的，现在又不行了，晚上还得回公司一趟。她叹了一口气，回头看见方夏在一棵树旁边。
　　“小夏，你在和谁说话呢？”方夏妈妈有点担心，快步走过来。
　　方夏:“有个小弟弟。”
　　“哦，小朋友，你父母了，这么晚怎么不回家。”方夏妈妈蹲下来，笑着对顾末忆道。顾末忆长得不错，尤其是眼睛，只是有点瘦，看着与方夏年纪差不多，不过比方夏要矮许多。
　　顾末忆:“我是孤儿，没有父母。”
　　方夏妈妈:“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顾末忆:“今天学校郊游，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方夏妈妈:“那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
　　顾末忆:“孤儿院。”
　　方夏妈妈:“那我们送你去，刚好我也要回市区。”
　　见顾末忆点头，方夏妈妈笑着摸摸了顾末忆的头，“真乖。”然后对方夏道，“对不起，我和你爸今晚还有工作，晚上不能陪你了，我们把你送到家，再顺便把这小家伙送回去。”
　　“没关系的，今天的生日我过得很开心。”方夏摇摇头，这是父母第一次陪他过的生日，父母有时间陪他就满足了。
　　“好，我先告诉你爸一声，你们俩在这等着，别乱跑。”方夏妈妈交代完，就去停车场找方夏爸爸。
　　顾末忆大眼睛盯着方夏，酝酿了一会才开口道，“生日快乐。”
　　“谢谢。”方夏眼睛仍然看着妈妈离开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道。
　　“你不开心吗？”顾末忆继续说，他能感受到方夏的失落与期待。
　　“开心。”方夏回过头，看着顾末忆。
　　“我看得出来，你想你父母好好陪你。”
　　方夏无法反驳，他清楚父母是工作忙，也明白父母很爱他，理解父母的没时间，不过他还是想让父母多陪陪他，像普通孩子一样，可以常常见到父母，麻烦父母。本来每年见父母的时间少之又少，好不容易盼到生日这天，又这样丢下他离开。
　　“其实你很幸福，至少能有父母对你好，不像我，连父母都没见过，你多理解他们，不要生气了，对自己不好，对他们也不好，长大后好好帮他们。”顾末忆说出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顾末忆说的话很简单，方夏也不是不明白，他也一直在学着快点长大，也在学着变得独立坚强。他很心疼眼前的小男孩，也佩服这个小男孩。方夏转身把自己的一部分玩具送给了顾末忆。
　　“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方夏道。
　　“可以。”
　　方夏父母把方夏送到家，再叮嘱了保姆一下，就带着顾末忆离开了。
　　“之后，我们又见了几面，你出事后，也失去了联系。”方夏说道。
　　“这么说，孤儿院可能有我的一些信息。”顾末忆大概听懂了，他突然抬起头道。
　　“或许吧，只是这么多年了，不知道那个孤儿院还在不在。”
　　“等回去再看一下，谢谢你。”
　　“谢我干嘛？我只知道这么一点，其余的我不知道。”
　　“没事，够了，只要知道我就是顾末忆就行了，我还怕我不是顾末忆呢，真的是冒牌货呢。”
　　方夏看着他，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其实，你不必非要知道你是谁，反正都要活，用什么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你不懂，每一个身份都有重要意义，它永远活在别人记忆里，父母，朋友的，又或者是爱人的记忆的，我不能自私地占有它，这样对那个人和关心他的人都不公平。”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希望你认真地活下去，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好吗？”方夏点点头，真诚地希望道。
　　“好。”
　　不管是什么，过去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说了，顾末忆也想通了，谁能一直困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