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城[末世]》成弥

11、怪物

　　推开家门的时候，屋里的妇人像是提前预知了女儿的脚步，温柔的话语与开门的提示音同时响起，“是我们家宝贝回来了吗？”

　　但是她的预料不太完全，当看到女儿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男人时，身为人母的警钟敲醒了睡在烟火气里的安心，声音一瞬间变得锋利：“你们是谁！”

　　沉迷着夜宵的列车员惊得剧烈颤抖了一下，歪着嘴从硕大的饭碗里抬起头，双目睁得滚圆，大概是被美味的食物深深感动到了，还没来得及换上一张抵御外敌的脸谱。

　　这时，加拉瓦凑近雪糕，小声嘟囔着：“我看，我说吧，用不着轻声。”

　　“……”雪糕哑然半晌，抬手示意妈妈放下手里具有杀伤力的锅铲，张嘴，平静地编出了一段谎话，“妈妈，他们是在我列车站遇到的人，还帮助我完成了工作……我是说爸爸的工作。”

　　为了不在妈妈面前暴露心思，临了，雪糕添了一句话上去。
　　虽然，她连爸爸的工作都没沾手过。
　　她在列车站哄着爸爸提前回家时，用的就是“帮爸爸完成工作”这个理由，她知道工作对父亲来说并不重要，不值得为了工作把她丢下。
　　但是，雪糕也知道，现在的爸爸很难拒绝她的请求，准确来说，是夹带着明晃晃的好意的请求——如果没有外人干扰的话，雪糕这根贴心小棉袄裹成的箭矢，能准确射出爸爸的心。
　　再加上她的能说会道，将得到百分百的成功。

　　列车员在妻子的怒目注视下，乖乖擦去了脸上沾着的饭粒，然后对着妻子点了点头，很配合地说：“嗯，这件事雪糕跟我说过。”

　　这位辛苦地兼任了两个身份的女人名叫艾娜。
　　她缓缓放下手里的锅铲，直接忽略了丈夫传递过来的真诚，拧着眉看向女儿，想确认话语中的真实性。

　　她的女儿是个宝贝，但也是实打实的调皮，小小一个脑袋里面装的都是鬼主意。
　　她与雪糕对视着。
　　雪糕没有因为隐瞒而心怯，睁着和爸爸别无二致的大眼睛，眨了眨眼睫，同样显露出真诚。

　　艾娜垂眸，对这个魔女宝贝无可奈何，最后挣扎地问道：“你把他们带回家来做什么呢？宝贝，你是知道的，新入城的居民都会被生活部的人安排好住所，不需要我们的收留。”

　　“不算收留，”雪糕摇了摇头，说，“只是因为妈妈做的饭太好吃了，我想让帮助过我的人也尝尝美味。”
　　这下，就没什么好说了。
　　艾娜料想到雪糕定然是暗中有事要做，自己也拦不住，于是叹了口气，说：“好吧，今天晚上的夜宵正好多做了一点儿，就给两个客人尝尝我的手艺。”

　　雪糕感觉这句话里缺少了一点儿重要内容，追着问：“妈妈？那我呢？”

　　“你？”艾娜笑得和蔼，眼底散发出灿烂的光辉，“我记得你晚饭吃的不少，而且前两天做身体测验的时候，你不是还嫌弃自己腰粗了一圈吗？”

　　“所以……”雪糕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所以，少吃一点儿吧。”艾娜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脸上有一块软软的、出来的肉，手感很好。

　　“妈妈，我还在长身体。”雪糕说。

　　艾娜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依旧和蔼地说：“没关系，你今天的营养摄入已经足够了。”

　　雪糕：“……”

　　“好了，餐桌上没你的事了，回去先睡一会儿吧。小孩子也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长身体。”艾娜说着，松开手，凑到雪糕耳边低声道，“即便是在家里，灯一拉，黑暗中会藏着许多未知的凶险，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雪糕点了点头，“知道了。”

　　雪糕带着两个大人出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夜色最浓重的时候。
　　艾娜还没睡。

　　她面色平和地守在家门口，不知道已经等待了多久，只等着女儿的到来，叮嘱几句注意安全的话。
　　还给与女儿同行的人递了一罐治疗外伤的药膏，用来处理加拉瓦手臂上的擦伤。
　　旁的，她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

　　不算宽敞的居住区看起来安然祥和，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两旁的路灯静静地照着大地，光是暖色的，却莫名显得冰冷。
　　每一盏灯的灯头旁边都装着一个芝麻大小的监控摄像头，时时刻刻注视着路上的境况。

　　忽然，一串细小的电流声在摄像头里面一闪而过，下一秒，谁都没听见“啪！”的一声乍然响起，整整一条街的摄像头都在这一声过后报废了一个小时。
　　这一点，只有雪糕和两个大人知道。

　　三个人各自分散在监控死角，离得不远，都能顾忌到彼此。

　　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加拉瓦眯着眼，看见雪糕在随身携带的通讯器上点了几下，那个通讯器与他的截然不同，屏幕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字符，还跳出来一堆按键。
　　雪糕结束了最后一个操作，蓦地，嘴角扬起了一丝嘚瑟的弧度。

　　加拉瓦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个年轻的笑声。
　　短促，还嘚瑟。
　　结合这小姑娘知道监控摄像头的存在，并且能准确指挥他们躲进监控死角，想必，她现在是又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三人在朗朗明月下自由行动了。

　　“雪糕。”加拉瓦远远地唤道。
　　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夜里似一道惊雷般。

　　雪糕没好气地转头，看向他，“你喊我干什么？声音小点，我已经搞定这条街上的监控，但是夜里还有机械巡逻员，万一被他们听到了声响就不好。”

　　“机械巡逻员？”加拉瓦半点儿不担心暴露，一边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边给同伴科普，“我告诉你，那些家伙只是视力好，听力并不好。你不必太过担心。”

　　“……”一旁的原烁见两个同伴凑到了一起，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抬手，指向一个正在静音运行的家伙，“那个就是你们说的巡逻员吗？它，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机械巡逻员。
　　这玩意儿长得很像扫地机器人，正拖着它那四个轮子，悠悠地朝三人滚来。

　　大概听力再不佳，也发现了动静。

　　还是大意了。
　　“我去！……快走。”加拉瓦没想到，外城的巡逻员会比内城的高级一点儿，匆匆对着原烁比了个指明方向的手势，然后拎起雪糕，跑了。

　　等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他才想起来——
　　刚才逃跑的姿势太“大方”，逃跑的路线也过于笔直，连忙跟雪糕确认：“街上的那几个摄像头，是完全录不到我们的，对吧？”

　　雪糕低头整理着被拎皱的衣服，抬眸时，甩了加拉瓦一记眼刀，“当然。我把那些摄像头暂停了，后面如果有人再调监控，只会看到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内容。”

　　“干得好。”
　　加拉瓦掠过她的攻击，直言称赞。

　　雪糕冷冷地“哼”了下，说：“那是，比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人好多了。”

　　“我只是……真的没想到，”加拉瓦说，“那种巡逻员，我在内城也差点撞上过，但是这玩意儿就像立在农田里的稻草人一样，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不过，刚刚遇上的那个，显然比内城的巡逻员要‘专业’，灵敏度高多了。”

　　“这是为什么？”原烁问道。

　　加拉瓦一时不想说话。
　　这一路走来，他这个临时同伴貌似一直都有很多问题。并且在各种情况，都能平静地展现出源源不断的好奇心。
　　这……这也算是一种天赋了。

　　加拉瓦瞥了眼原烁没什么变化的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说：“我要是知道，也就不会犯蠢了。”

　　“也是。”原烁毫不犹豫地说。

　　加拉瓦：“……”

　　原烁沉默着想了片刻，猜道：“难道是因为——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外城的居民比内城的实验更加重要吗？”

　　“要真是这样，那这里可真是一座人性化的城市，”加拉瓦说，“可我在内城所看到的并非如此，还正好相反。内城那群疯子做的研究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似乎还在残害生命，但我分辨不清——那些被关进实验仪器的究竟是人类还是怪物。”

　　“人类和怪物……分辨不清吗？”原烁说。
　　从外形上看，应该是有很大差别的。

　　“嗯，”加拉瓦说，“被关在实验仪器的……生物，有些既有人样，又不像是个人。你知道的，人类的基因稳定值一旦跌破99%，就会开始畸形变异。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害怕畸变后的人类怪物会给日常生活带来破坏，通常会直接放弃他们，流放至野外，自生自灭。我曾在野外遇到过那些……怪物，他们大部分变异到只剩下一点点人类模样了，例如手、脚，还有一双充满不舍的眼睛。”
　　“实验基地里，还有一部分生物完全不像是人……我不知道它们在基因混乱之前是什么模样，但在受到强烈刺激时，它们还能发出属于人类的声音。”

　　那是一声声刺耳的来自于同类的惨叫。
　　内城的研究疯子们却恍若未闻，只听得见仪器的声响，随后看见屏幕上跳动着的实验数据。冷冷的电子光束映在他们眼底，仿佛能流淌出滚烫的鲜血来。

　　“抱歉，我……想象不出来，”原烁轻声说，“也感受不到。”

　　加拉瓦已经对原烁充满礼貌的言语感到麻木了，听完了前半句，刚想说一句表面上的安慰话，猝不及防听见后半句，粗糙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段麻花，“你……”
　　一句很没有礼貌的“你还是人类吗？”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化作一记冗长的叹息，半晌憋出一句：“……可能是因为你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原烁低沉道：“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