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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苍阳沉星(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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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当事人的逢春真人和灵源真人并没有理会楚鸩熊熊燃烧的八卦之欲,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过去。
“我一直很讨厌你,因为你的出现阿雪离开了我,可现在只有你能跟我一起回忆她了,你呢?你忘了她没有?”
逢春真人举杯饮酒的动作微滞,苦笑道:“……怎可能?”
在灵源真人八百多年的修仙生涯中有太多的过客,如今回忆起来还能叫得出名字的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其中就包括面前这个俗名叫颂端的人。
聊了好一会,灵源真人还在擦拭自己的手,可擦了半天还是擦不干净手上黏黏腻腻的感觉,叹了口气道:“这手沾上了黏腻的果汁光靠擦是擦不干净的,必须用水冲洗,将沾在手上的果汁全部冲掉才算是洗干净。”
“一开始别沾上就好。”逢春真人却道,“这桃子不是非吃不可的。”
灵源真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太晚了,颂端。”灵源真人望着无边无际的蓝天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与沉星筹谋多年,沉星失败了,如今我也被逼得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手早就已经不干净了……”
逢春真人忍不住厉声道:“秦源!”
灵源真人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地继续道:“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底,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曾说过,今天故友重逢,就麻烦你和你的两个徒弟听一听吧。”
话音落地,灵源真人突然出手,两张椅子移到楚鸩与季疏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按着二人坐下。
与此同时,一只白色的灵猴从树上突然蹦到院中,身形突然膨胀数倍到与小院屋顶同样高,灵猴发出一声怒吼,身上溢出密密麻麻的咒文金光,巨大的金色灵力结界瞬间笼罩整个小院。
季疏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突破束缚,就听见楚鸩用神识传音给她:“静观其变。”
季疏侧过头去看楚鸩,就见他也正在看着她,那双桃花眼中好似有什么在闪动,季疏看不明白,却也停止了挣扎。
逢春真人神色微变,蹙眉道:“只是追忆往昔何必为难两个小辈?”
灵源真人笑笑,“你的两个徒弟实力不俗,尤其是这位楚公子,我给他下了滞元散,药效原本应该七日后才能散去,可现在不过五日,他就已经恢复了,不得不防啊。”
“四季山庄这座山上遍地灵植,我不过是摘了几株唤灵草泡水喝了几天……”楚鸩摊手,神色揶揄,“真人不会这么小气吧?”
灵源真人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楚鸩看了片刻,额角青筋暴起,从牙缝里挤出一番想忍但实在忍不住的嘲讽:“那确实是几株啊,半个山头的灵植什么值钱就摘什么,连准备用来喂凤凰的梧桐果也顺手摘了。”
季疏有些诧异地看向楚鸩,楚鸩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笑道:“一样采几株那也是几株,至于梧桐果是杜掌门送的,毕竟什么一诺千金这种言论就想让我们跟你们一块得罪整个修真界那也太便宜了,前辈莫非想要收回去?”
灵源真人哼了一声,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模样将视线移回逢春真人脸上,淡淡地道:“你的徒弟不像你,他没脸没皮,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逢春真人瞥了楚鸩一眼,不紧不慢道:“你我要是有他心那么大也不会白白蹉跎半生。”
“两个老的一来一回说话跟打哑谜似的。”楚鸩撇撇嘴。
季疏一心二用,耳朵在听逢春真人和灵源真人打哑谜,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楚鸩那张说得上是俊美无双的脸上,对此不置可否。
“在你眼中,沉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灵源真人忽然道。
逢春真人低头看着酒杯中的酒水,想了一下,道:“是个天才。”
灵源真人笑了一下,眼角微微皱起的纹路仿佛在回答它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苍阳派家大业大,看似十几个山头连成一片,实际上不是宗门会武的话,各个山头之间能十几年都没有交流,我遇见你的时候除了我师尊这一脉的弟子甚至连苍阳派的长老都认不全。”
“可就算师出同门的弟子之间也不会有太多交流,修仙是一个人在苍茫大道上逆水行舟,闭关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出来后有人告诉你谁谁谁如何了都不会给自己的修为境界增加了任何好处,甚至如果听到谁飞升了、谁陨落了还有可能会因为不理智的感情而导致道心不稳,因此在修真界中与人交往保持距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可我却在沉星和你身上看见了例外。”
季疏对此深有体会,扶光门内部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都是和阳真人默许的,季疏曾经问过和阳真人为什么,和阳真人告诉她:“人即便修仙了仍是逐利的,凡人心中被伦理束缚尚且能为了那几份家产斗得你死我活,何况是关系淡薄的修士?与其让他们背地里对着我耍阴招,不如让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斗——你作为扶光门下一任掌门要知道这些,并且把他们的弱点掌握在自己手里,小心被反噬了。”
和阳真人说这话的时候对自己同门师兄弟没有半分感情,只有权衡利弊之后的计算。
季疏打心底里不认可这种观点,但是整个扶光门找不到有任何一个人能告诉她什么观点才是正确的,直到季疏到了灵籁山,看着楚鸩、逢春真人以及蔓蔓像家人一样相处,互相照料,将彼此放在心上,季疏才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
“不计得失、不计后果地为他人付出,将自己的软肋交到他人手上,哪怕对方有可能反过来捅自己一刀也无所谓——这是我在沉星和你们灵籁山身上看到的,最纯粹的情谊。”
楚鸩惊讶道:“可外界传闻的沉星山人……”
楚鸩没继续说下去,因为灵源真人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那一眼却能让人感觉倒不是针对楚鸩本人,而是针对那些诋毁沉星山人的言论。
逢春真人斜睨楚鸩一眼,斥责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所认识的沉星山人与外界传闻不一样,也教导过你不要人云亦云。”
楚鸩连忙低头认错,“是,是我错了。”
逢春真人又对灵源真人道:“这孩子只是嘴巴快,你别跟他计较。”
灵源真人恨声道:“我原以为你会不一样。”
楚鸩对沉星山人此人没有什么看法,方才也不过是一时嘴快,说完就后悔了,季疏就在自己身旁,灵源真人对沉星山人的态度又明显跟传闻中不太一样,觉得自己这两天想的事情太多脑子不好使了,应该砸点核桃补补脑,见状也赶紧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的错,与我师父无关,前辈要是不满我可以到沉星山人坟前下跪道歉。”
“……沉星这个人你们都觉得他是因为性子孤傲所以话少,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的。”
灵源真人挥袖,一个造型精致小巧的八卦盘出现在桌面上,甚至乾离位上方还趴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笑脸狐狸,坤坎位下方挂着毛茸茸的三条狐狸尾巴。
“这就是他留给我的宝贝,一个封存着许多阵法的八卦盘。”灵源真人看着那个八卦盘,眼底满是怀念之色,“你身边围着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是打心眼儿里疼你、宠你,我只有三娘和阿雪,可三娘却死在了你的手上,我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你,是沉星看我每日郁郁寡欢所以特意送了我这个八卦盘,让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逢春真人涩声道:“我欠你一句道歉,是我的错……”
季疏有些惊讶,逢春真人就这样承认了他杀了三尾狐?可之前逢春真人告诉他们的故事里,三尾狐明明是交出了内丹变回一只普通狐狸回归深山……
灵源真人抬手打断他,“我找了三娘十年,十年后才从他人嘴里得知我当时伤重不治,三娘要用她的内丹给我治伤,这种以命易命的本事只有学了一身禁术的你会……你看着我找了三娘那么多年,你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我答应过三娘,一辈子不告诉你,就让你以为她回到深山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就好。”
灵源真人嘴唇颤抖,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痛吗?”
逢春真人直视灵源真人的双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轻松,“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还说希望来生能与你重逢。”
灵源真人垂眸不语。
春秋百年,沧海桑田,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久久不能结婴的金丹修士,如今已是化神期兽修大能,却从未再见过任何一只三尾狐出现在他眼前,灵源骗不了自己,不是所有生命能经历轮回转世再续前缘。
何况经过轮回转世,没了前世共同经历过的记忆,对方还是当初那人吗?
秋风萧瑟,无情地将树上的枯枝败叶吹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叽”一声。
灵源真人苦涩地再次开口将未尽的过往继续诉说:“我与沉星相识于寻找三娘的那段时日,十万大山,当时我想,哪怕要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三娘找到,哪怕她失去了修为我也要把她养在身边。但十万大山中危机重重,从未有人将十万大山探查清楚,山谷多雾,还有许多隐藏在十万大山中的神秘寨子与遗迹,我一时不慎,碰到了一只修为高深的嗜血树妖,差点死在它手中……”
逢春真人听到此处长叹一口气。
“尽管我侥幸逃脱,可金丹受损,原以为就要折在那不见天日的山谷中,是沉星出现救了我。”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将我捡回他的住处,给我疗伤,他也因为在十万大山中独自一人生活太久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靠文字交流,但他用的还是前朝的文字,我们交流起来也十分费劲,就这样鸡同鸭讲了两个月之后,有个不怕死的老东西仗着自己岁数大来找沉星麻烦,试图从沉星那儿抢夺什么朱雀宫遗物,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沉星山人,我也是在那会才第一次见识了沉星的阵术,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收拾了那家伙之后终于听见沉星说了一个字。”
楚鸩想了一下,觉得那种情况下自己会说什么,试探性地问:“滚?”